□ 刘 韬
　 在我的家乡黄淮平原，村子里很多人家都喜欢种十香菜。墙根处，庭院里，沟坡边，处处都能见到十香菜绿色的身影。淡紫色的四棱小茎，相对而生的嫩绿长圆形小叶，有一种朴实的美，泛着绿色的光泽，惹人心生欢喜。
　　麦收过后，经过初夏雨露的滋润，园子里角落处母亲种的十香菜，根条部冒出了许多极嫩的叶片。整个小院氤氲着幽幽的留兰香味，这带着烟火气息能够美味舌尖的东西，总是让人心心念念地记着。
　　十香菜，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又被人们称作留兰香、石香菜。其叶与薄荷叶相似，却又比薄荷叶小。它从春天开始发芽、生长，一直长到秋天霜降时分才会存根枯萎。它的叶片可以当菜吃，更多的时候被用作烹制食物的配料，有着浓厚的香味，起到提香增色的作用。
　　十香菜的香味，不浓不浅，香而不腻，其间透出一丝芫荽的甜香和薄荷的清凉，还有稍许荆芥的麻爽。在那个食材匮乏的年代，母亲喜欢用十香菜辅助着调制各种饭菜。每当我中午放学回家，母亲一边在案板上擀着面条，一边招呼着我去小菜园里揪一把十香菜。锅里滚开着的汤面，将洗净的十香菜放入其中，立刻多出了独有的香味，食欲大增。
　　十香菜是灵魂，蒜汁是精神，面条是骨架。炎炎夏日，十香菜蒜汁捞面一直是全家人的最爱。在擀面条前的间隙里，母亲总是揪一把十香菜的嫩叶，和蒜瓣一起放入石臼中捣碎。偶有喜辣的，再掺入一个干辣椒或切几片生姜，捣成糊状，加盐、生抽、香醋、芝麻油调好。待面条煮熟后捞出过凉，浇上十香菜蒜汁搅拌，吃起来真是清鲜爽滑。
　　母亲说，十香菜能起到除湿防暑、醒神开胃的功效。那年头儿一到夏天，没有空调，纳凉全靠手摇蒲扇。到了三伏天，人们还得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下地干活儿。时近中午，母亲不顾大半天的劳累，很快做好了十香菜蒜汁手工捞面。蒜汁浇入面中，轻轻搅拌，配些臊子，正宗的农家捞面端上了桌。吃上一口，瞬间唇齿间便碰撞出绵软丝麻脆甜的香味。
　　最令我难忘的是十香菜炒鸡蛋这道美味。记得我上初中三年级的那个暑假，连续20多天没下雨，园子里的蔬菜几乎绝收。由于我学习任务重加上夜间风寒感冒，高烧持续不退，这可急坏了父母。听村里的老中医说，食用新鲜的十香菜炒鸡蛋，可用来治疗风寒。母亲一大早就从村子的深井里挑来水，把园子篱笆处旱得萎靡不振的十香菜浇了个透。次日清早，得了井水浇灌的那片十香菜便英姿勃发、新叶吐露。
　　仅大半天工夫儿，得益于阳光的沐浴和水肥的滋养，片片新生的十香菜叶片便舒展开来。母亲迫不及待地摘下几把叶片，洗净晾干，然后切成碎片，与在碗里搅拌后的鸡蛋混合。一切就绪，等铁锅烧热后，母亲倒上油，将碗里掺了十香菜碎叶的鸡蛋液倒入锅中，很快，绿色与金黄色相融合的十香菜炒鸡蛋就飘散出一股独特的香味。
　　记忆里，乡亲们餐桌上十香菜是不可或缺的调味剂，与蒜瓣一起捣碎的十香菜蒜汁，可以用来配搭葱花饼、千层饼和鸡蛋煎饼。母亲做的油饼类，外酥里软，蘸上十香菜蒜汁，咬上一口，满口生津，回味无穷。有时做鱼汤或豆腐肉片汤时，母亲也喜欢在起锅时放入一小把十香菜。那透着浓郁香的汤水，缀着几片新绿不仅提鲜，还十分养眼。
　　秋分时节，十香菜在园子的角落处长得十分繁盛。母亲知道这个作物的叶芽越揪越旺，就采摘许多新鲜的十香菜，洗净晒干，配上辣椒、花椒、八角等磨成佐料，精心收藏于瓶中，待冬日里做饭菜时添味增鲜。每逢春节，吃腻了大鱼大肉的我们，汤羹菜馍中也弥漫着十香菜的味道，心也一点点松软下来，透着尘世的香气。
　　如今，无论是山野农家菜，还是酒宴大席，凡是与面食、肉食相关的菜品，烹制时也会有十香菜的点缀。因为在许多食客的心目中，这种浸润着烟火味的十香菜，尽管出身土气、形质朴素，但经过美食家的妙手搭配，却出奇地以其独有的香味，瞬间抓住人们的味蕾。
　　寄居城市多年的我，总会想起老家园子篱笆处的那片十香菜，想起那道默默守护家园的淳朴风景。每逢炎炎夏日来临，那铭记于心的烟火味道，有了十香菜的点缀，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有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