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2024年09月02日
在冶铁遗址望月（组诗）
□吴关博
五月，麦子们有了铁的嗓音
它们喝着金黄色的酒
我的爷爷是这片麦田里的守望者
他也是一位诗人，比如
他说月亮是一间空的房子
铁是这间房子里的蜡烛
我们使用铁，就是向月亮赊秋天的碎银子
他还说过，月亮这间房子里堆满了信
——我寄愁心与明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北边韩堂村的韩非子也写过。”
月亮给他回了信
他去了天上，再也“木有”回来
“木有”即没有
这似乎让“回来”这个词有了干枯的感觉
月亮和诗记得冶铁的人，他们
用流水，火焰，石头，粮食
洗出青铜时代的剑铭
现在它们已被工业的“精巧”替代
它们的骨骼变得更辽阔
它们从月亮上下来，回到餐桌旁，铁道上
它们将铁的手臂，伸向月亮
成为“嫦娥N号”，去一个更辽远的地方
在文庙，读《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他很久没有说话了
流亡的词开始融化
它散发青铜之光：一场干净的世纪末预言
石质雕像的手，指向虚空中的月亮
——一张鳏夫的脸
一些汉字，内部正轻微摩擦声响
一株刺月红，盛开于孔子的舌头上
世界是一枚樱桃
酗酒般垂挂，圆形的欲望
多少次，进入书影的世界
寻找可能存在的——“莫春者，春服既成”
而生命的烛照，熄灭之时渐如轻盈的流彩
曾皙表述——一种大同之美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青铜质的词。与圣贤递换眼神
距如一片晚照的光开阔而金黄
一把礼崩乐坏的剑，千乘之国的群马
它们的阴影遥远，文字翕动
落木般隐匿地陷入内部的沉思
一种湛蓝色的冥想
世界赠我一根分叉的树枝
合欢赋
我爱合欢的洁白
它不知道自己的洁白
就像月亮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它保持着对世界盲目的热情，净软的心跳
他们都爱你的大，爱你春风汤汤
而我爱你，眼前的具体
细小与陡峭的呼吸
风来时，你是动词与形容词
是一面花海的旗帜
你克制的白，钟表般的香气
是一种更高形式的抒情
当我写下：合，欢。两个字
你是大乘的动名词
坐进一本——
“西平高级中学”的典册中
微微热气
春风来信，解开你的第一粒纽扣，与第二粒
一粒是最轻的音乐
——所有的秘密，都在呈现新的世界
一粒是哲学的翅膀：
一场大于风的事物
一颗周而复始的心，再次选择拥抱世上所有的人
给我即将七十岁的外婆
上楼梯比羽毛轻
踩出木质的声音像一段被篡改的时间
二楼谷仓像一本亚当·斯密《国富论》
“看不见的手”为马铃薯以及晒稻谷的席子
斧头，犁铧，完成等价的交换
锄春为诗，择菜生香
她是这块菜地干净的诗人
写辣椒闪电般的抒情
也写一粒稻米的壮阔雄心
更多时，她春日无事，裁云剪雾
绣一幅春阴澹澹的山水画
做两双评弹般清澈的小鞋
她的日子安静，古典得像雪花堆出的瓷碗
有一个明亮的内胆，侠客的釉色
时间拓印在白纸上的问题
活着就覆手为雨
她把问题折叠成视频
“浆果买一张遥远的车票？”
（“浆果”是黔东南方言，即“怎么”的意思）
如何帮她揭开“帮我砍一刀”的谜题
我无法解释“一刀”
那并非一丝薄凉的伦理悖论
比方我和她说：“婆，你看二虎桥不一定有虎，
你看牛栏江，牛并不能拦住一条大江的东去。”
“那是手机里挂着的一把刀子。”
“一刀”和“一刀”，她始终不解“砍一刀”
或许先有一把刀的假设，才是刀的真身？
把“折扣”和“现金打款”和老虎一起关进笼子
此刻，她觉得眼下“这块刀子做成的蛋糕”
远比前院的一片火红的辣椒地，更为棘手
那位教体育的政治老师老了
那位教体育的政治老师老了
身形渐低过，一道围墙下生长的野草
十一年前，他教我们立定跳远的标准姿势
弓身蹬地双脚飞跃，四十五度倾斜
落地时，多像一张扑克牌“J”
被时间的发牌手投旋出去
有时总觉得，有些人就是某个数字
或某张扑克牌的脸
看见鹅蛋脸形的人，会和数字6连成一条线
现在我也为一些数字而活着
为一张面具而活
彩色影片在脑海中投影
像潮汐一样反复洇洗
他穿着：白色运动鞋，白色运动衣，黑色长裤
他身上充满某种药片般的歧义
副作用是他教体育，主治功效教政治
烟雾在肺里打散，重聚，坚硬
如一道迂曲如小径的反比例函数
“像肺部纤维化：从一个气球变成了轮胎。”*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从微信群再次看到他的脸
像从水镜中捞月
像用我的左手完成白纸上的一道填空题
*：引自青年医生陈国睿的诗句。
食梦记
二年级的时候，学习放牛
在山的腹部饮水
风失忆了
野枇杷失忆了
水牛失忆了
春色摇摇晃晃
饮水前，他打了草结
群山低伏，水面正好清圆，记录所有倒影
蜻蜓驮着夕阳，沉重的肉身像一个拟声词
大地“嗯”了一声，食物开始金黄
吊脚楼是金黄的
老黑狗的尾巴是金黄的
秧苗与水田里的波纹，是金黄的
谷仓里的旧谷子也是金黄的
它们一天天递减，逃逸
儿子说我们会长高，因为身体里都装满夕阳
柴米油盐是叙事部分
烟肉，糍粑，甜酒，酸萝卜是抒情部分
母亲的后半生都在翻阅月光
偶然间倒叙黔东南州清水江
江水下游是一匹瘦马
我们是它胃里，磨得圆润的石头
五月，麦子们有了铁的嗓音
它们喝着金黄色的酒
我的爷爷是这片麦田里的守望者
他也是一位诗人，比如
他说月亮是一间空的房子
铁是这间房子里的蜡烛
我们使用铁，就是向月亮赊秋天的碎银子
他还说过，月亮这间房子里堆满了信
——我寄愁心与明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北边韩堂村的韩非子也写过。”
月亮给他回了信
他去了天上，再也“木有”回来
“木有”即没有
这似乎让“回来”这个词有了干枯的感觉
月亮和诗记得冶铁的人，他们
用流水，火焰，石头，粮食
洗出青铜时代的剑铭
现在它们已被工业的“精巧”替代
它们的骨骼变得更辽阔
它们从月亮上下来，回到餐桌旁，铁道上
它们将铁的手臂，伸向月亮
成为“嫦娥N号”，去一个更辽远的地方
在文庙，读《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他很久没有说话了
流亡的词开始融化
它散发青铜之光：一场干净的世纪末预言
石质雕像的手，指向虚空中的月亮
——一张鳏夫的脸
一些汉字，内部正轻微摩擦声响
一株刺月红，盛开于孔子的舌头上
世界是一枚樱桃
酗酒般垂挂，圆形的欲望
多少次，进入书影的世界
寻找可能存在的——“莫春者，春服既成”
而生命的烛照，熄灭之时渐如轻盈的流彩
曾皙表述——一种大同之美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青铜质的词。与圣贤递换眼神
距如一片晚照的光开阔而金黄
一把礼崩乐坏的剑，千乘之国的群马
它们的阴影遥远，文字翕动
落木般隐匿地陷入内部的沉思
一种湛蓝色的冥想
世界赠我一根分叉的树枝
合欢赋
我爱合欢的洁白
它不知道自己的洁白
就像月亮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它保持着对世界盲目的热情，净软的心跳
他们都爱你的大，爱你春风汤汤
而我爱你，眼前的具体
细小与陡峭的呼吸
风来时，你是动词与形容词
是一面花海的旗帜
你克制的白，钟表般的香气
是一种更高形式的抒情
当我写下：合，欢。两个字
你是大乘的动名词
坐进一本——
“西平高级中学”的典册中
微微热气
春风来信，解开你的第一粒纽扣，与第二粒
一粒是最轻的音乐
——所有的秘密，都在呈现新的世界
一粒是哲学的翅膀：
一场大于风的事物
一颗周而复始的心，再次选择拥抱世上所有的人
给我即将七十岁的外婆
上楼梯比羽毛轻
踩出木质的声音像一段被篡改的时间
二楼谷仓像一本亚当·斯密《国富论》
“看不见的手”为马铃薯以及晒稻谷的席子
斧头，犁铧，完成等价的交换
锄春为诗，择菜生香
她是这块菜地干净的诗人
写辣椒闪电般的抒情
也写一粒稻米的壮阔雄心
更多时，她春日无事，裁云剪雾
绣一幅春阴澹澹的山水画
做两双评弹般清澈的小鞋
她的日子安静，古典得像雪花堆出的瓷碗
有一个明亮的内胆，侠客的釉色
时间拓印在白纸上的问题
活着就覆手为雨
她把问题折叠成视频
“浆果买一张遥远的车票？”
（“浆果”是黔东南方言，即“怎么”的意思）
如何帮她揭开“帮我砍一刀”的谜题
我无法解释“一刀”
那并非一丝薄凉的伦理悖论
比方我和她说：“婆，你看二虎桥不一定有虎，
你看牛栏江，牛并不能拦住一条大江的东去。”
“那是手机里挂着的一把刀子。”
“一刀”和“一刀”，她始终不解“砍一刀”
或许先有一把刀的假设，才是刀的真身？
把“折扣”和“现金打款”和老虎一起关进笼子
此刻，她觉得眼下“这块刀子做成的蛋糕”
远比前院的一片火红的辣椒地，更为棘手
那位教体育的政治老师老了
那位教体育的政治老师老了
身形渐低过，一道围墙下生长的野草
十一年前，他教我们立定跳远的标准姿势
弓身蹬地双脚飞跃，四十五度倾斜
落地时，多像一张扑克牌“J”
被时间的发牌手投旋出去
有时总觉得，有些人就是某个数字
或某张扑克牌的脸
看见鹅蛋脸形的人，会和数字6连成一条线
现在我也为一些数字而活着
为一张面具而活
彩色影片在脑海中投影
像潮汐一样反复洇洗
他穿着：白色运动鞋，白色运动衣，黑色长裤
他身上充满某种药片般的歧义
副作用是他教体育，主治功效教政治
烟雾在肺里打散，重聚，坚硬
如一道迂曲如小径的反比例函数
“像肺部纤维化：从一个气球变成了轮胎。”*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从微信群再次看到他的脸
像从水镜中捞月
像用我的左手完成白纸上的一道填空题
*：引自青年医生陈国睿的诗句。
食梦记
二年级的时候，学习放牛
在山的腹部饮水
风失忆了
野枇杷失忆了
水牛失忆了
春色摇摇晃晃
饮水前，他打了草结
群山低伏，水面正好清圆，记录所有倒影
蜻蜓驮着夕阳，沉重的肉身像一个拟声词
大地“嗯”了一声，食物开始金黄
吊脚楼是金黄的
老黑狗的尾巴是金黄的
秧苗与水田里的波纹，是金黄的
谷仓里的旧谷子也是金黄的
它们一天天递减，逃逸
儿子说我们会长高，因为身体里都装满夕阳
柴米油盐是叙事部分
烟肉，糍粑，甜酒，酸萝卜是抒情部分
母亲的后半生都在翻阅月光
偶然间倒叙黔东南州清水江
江水下游是一匹瘦马
我们是它胃里，磨得圆润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