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 威
弟弟叫喊着撕扯东亮的时候,西明一溜烟跑了。我看见西明捂着口袋,弯着腰,跳了几下,滚下河坡,不见了。
南河坡的麦地中间,有我们的秘密——偷偷种下的豌豆角正一天天饱满。
我们村没有豌豆,走亲戚时,表哥给的豌豆。怕被人祸害,妈妈带我们种到麦地中间的几座坟墓周边。从冒出绿芽芽开始,我心里的豌豆苗就伸展得无处不在。我和弟弟的脚印蜿蜒成一条小路,娇嫩的豌豆芽在风中摇曳、伸展,绿生生的,怪可爱的。
弟弟说梦到豌豆开花了。
弟弟说梦到豌豆结荚了。
妈妈告诉我们,豌豆得到三四月份才能开花。
“豌豆角好吃吗?”弟弟不止一次地问。
“肯定好吃。”我得像个有见识的哥哥,“香得很!”
妈妈拔着草,给我们讲着豌豆芽的美味、豌豆角的甜美、豌豆凉粉的劲爽……后来在豌豆公主的故事里,弟弟睡着了。
豌豆爬秧啦!
豌豆开花啦!红的、白的都有。
豌豆结荚啦!
在弟弟不断的大惊小怪中,难以抑制的兴奋不断传来,在我家小院里飘荡。东亮和西明是邻居的孩子,几次从我家门口经过时都探头探脑的,我怀疑他们已经在紧张的空气中嗅到了豌豆角的甜美。一放学就去看豌豆,成了我和弟弟的习惯。今天该我值日,打扫完教室,我把书包往院里凳子上一扔,就往地里跑。我的豌豆角该采摘了,妈妈说再等几天,豌豆的籽粒饱满后,煮着更好吃。豌豆角的皮也可以吃,揭开外皮,里面一层嫩嫩的、浅绿色的内皮,甜甜脆脆,可好吃啦!还没跑到豌豆地,远远听见弟弟的叫喊,我喊着弟弟的名字加快了速度。拐个弯,看到弟弟撕扯着东亮,叫喊着,两个人在扭打。弟弟小东亮几岁,根本不是对手,踉踉跄跄,撕扯着,叫喊着。西明弯着腰,捂着兜,跑着跳着,几步滚下河坡,跑了。愤怒让风在我耳边呼啸,着急让心在胸膛扑腾扑腾地跳。我吼叫着,冲上去,扭着东亮打起来。弟弟的褂子都撕破了,像头发脾气的牛,呼哧呼哧喘气。扯倒东亮,弟弟还呜咽着。我扶起弟弟,给他擦眼泪的时候,东亮连滚带爬地跑了。“哥,豌豆荚,没啦!”弟弟抽咽着,泪水像泉眼,擦也擦不完,肩膀一抖一抖的。豌豆秧一片狼藉!秧苗翻卷着,藤须呻吟着,大点的豌豆角被摘光了。顺着河坡,几个掉落的豌豆角,带着汁水,像眼泪,娇嫩、无助。弟弟捡起豌豆角,仔细擦拭着。我接过一个豌豆角,放进弟弟嘴里。弟弟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塞进我嘴里一个。我悄悄转头,拿出来,放到手心里。
我把仅有的两个豌豆角交给妈妈,让爸爸、妈妈也尝尝,咱心心念念种出来,舍不得吃,却便宜了东亮、西明。弟弟哭着让妈妈去邻居家大骂一场,至少也得告个状,让他们挨顿揍。
妈妈是村小学的老师,从没在村里骂过大街。别人家的鸡蛋丢了、菜被拔了、红薯被挖了,都会跳脚大骂,绕着村子骂。西明娘那次连骂了三天,跳着脚,嘴角白沫堆积着,一手叉着腰,一手比画着,从村东头一路骂到村西头,就因为几个萝卜被拔了。那样子威风极了!妈妈不会骂街,我家的菜呀、红薯呀,经常被偷。前年,我家院里的桃树在桃子刚刚泛红时,断在了院里。东亮爹掂兜鸡蛋来道歉,我们才知道,东亮爬树上偷桃子,树断了,东亮嘴也摔出血了。妈妈把鸡蛋送回去,还把最红的桃子都送给了他们。
豌豆角又饱满了,妈妈领我们采摘了小半篮子。回村的路上,弟弟把篮子上面盖了几把青草,双手扶着篮子,高高地顶在头上。我笑他傻,你挎胳膊上别人还看不见,顶在头上,等于放到人家眼前,看得更清楚。
煮熟的豌豆角分成了好多份,邻居们都品尝到了喷香甜美的豌豆角。弟弟噘着小嘴,也吃得美滋滋。
那一年,我们没有吃到劲爽的豌豆凉粉,妈妈把最后收获的豌豆粒都分给了邻居。第二年开始,我们村的田间地头,总会有嫩嫩的豌豆秧,慢慢地伸展,懒懒地摇摆,然后不慌不忙地开着花,红的、白的、粉的,在暖暖的风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