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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12日
文克叔
  □ 张富存
  文克叔和我并非本家,只是觉得他平常有当叔的范儿,便依着辈分,就叔长叔短地叫得也怪顺溜。
  文克叔的父亲下世得早,文克叔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在那个担担挑挑的农耕时代,小小年纪就要参加集体劳动的他,吃的喝的又跟不上,无疑会给一个正在长身体的未成年人造成负面影响。到了成家的年龄,他还没长到一米六。虽然结过一次婚,但在家庭、学历、身高等因素影响下,他的婚姻像是草上的露水,一有风吹草动,剩下的便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改革开放前几年,农村人还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劳作耕耘时,文克叔就开始到外面闯荡了。他是村里“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虽然没有文化,站在地图前分不清哪是大公鸡的首和尾,但他能从大公鸡的首摸到大公鸡的尾。那时,农民工从事的工种很单调,主要是建筑业,下笨劲儿也挣不到多少钱,有时还出现“空白期”。揽不到大的就揽小的,有时学校垒个院墙、机关修个厕所、在家户砌个锅灶,他也积极应允。靠着精湛的技艺和铁打的诚信,文克叔很快就带领了几十号人。村里的年轻人看他挣钱了,都想找他混碗饭吃,文克叔也乐意帮忙。等这些人手艺学成了,就另起炉灶,和文克叔抢吃抢喝,有时还干些挖墙脚之类的事。文克叔也不生气,老是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几天见面,文克叔还是笑脸相迎。
  文克叔长得不帅气,也不注重衣着打扮,再加上缺乏那种用知识熏陶出来的斯文样儿,让大家很容易联想到“其貌不扬”四个字。他看自己成家无望,就把传家的希望寄托在了弟弟的身上。那年月在农村,房子是男青年找对象时不可逾越的一道坎儿。于是,文克叔一咬牙,倾囊打工挣来的钱,给弟弟盖房子。文克叔常说:“咱农民的力气像泉眼,不用掏钱买,今天的力气用完了,睡一觉,明天又泉得满满的。”盖房子用的砖和瓦是他独自一人一锹一锹地挖土、和泥、打坯,又从风和雨的手里夺回来的。尤其是拉沙和石子的个把月,每天都是布谷鸟还不叫唤就出门,刹罢夜戏的时候才到家,那时还没有修水泥路,山路一曲一弯,磕磕绊绊的,三十多里的山路不套牲口,完全靠一个人的力气来支撑,想想都可怕。
  文克叔种庄稼也是把好手,说得明白点儿,就是勤谨。他种的庄稼和别人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麦垄整齐得似棋盘,田里的玉米一株照一株,不稀不稠,匀匀均均。别人锄地锄三遍,他锄五遍嫌不够,还要再薅一遍偎根草。到秋后自然是数他的庄稼打得多。砍玉米秆更是一绝,别人砍三亩地的玉米秆要两天,他砍五亩地的玉米秆只需要一个晚上就能完成。
  文克叔是个闲不住的人,还利用打工的间隙跑摩的。有一年下雪天,出事故了,把他的一条腿砸断了,三年多的时间都是靠一根拐杖安放生活。文克叔不甘心就这么活下去。他打听到外地一家医院能治好他的腿,就拄着拐杖搭车摸到了那里,住了三个月,恢复得很好。他又能跑着打工了。我老是说,这还得是文克叔,搁别人身上,十有八九是站不起来了。
  这几年,文克叔老了,就不跑远处了。他是五保户,不去敬老院享受安逸,反而去附近的八里庄牛场打零工,下班回来时,还要骑着三轮车到街上的食堂里拉几桶潲水回来给他家的畜禽吃,家里养的一大群鸡、鸭、鹅、狗、羊、猪,个个长得欢欢实实。顺境也好,逆境也罢,他不管,只管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风雨不透、亮亮堂堂。
  今年春节,我去给他拜年,别人家过年都是满堂红,他一个人过年仍是红满堂。我老是想,像他一个孤寡老人,没儿没女,眼看往八十岁上数了,搁别人什么都不干了,而他依然是生命底色不褪、烟火气息不减。他几乎把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涂上色彩。
  他这种“不留白”的人生观,和他发自内心对生活的热爱与珍视,让我这个略识文墨的人感到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