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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5月17日
寻找布谷鸟

□ 王 伟


  没有谁会刻意寻找一只布谷鸟的下落。就像那个一直喊孩子回家的母亲,并没人在意她活着的样子。这是一个令人伤心的比喻。
  布谷鸟一直在我们的耳窝里,给我们的听觉系统渲染着亘古不变的根音。我们的耳膜却摆着充耳不闻或者见惯不惊的架势,任时间在这叫声里沉没。直到有一天,我们忽然想起了老家、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庄稼,想起曾经被这叫声氤氲过的历历过往。
  那些年,学校放麦假的时候,我们背着书包朝家里狂奔。一路上,我们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叫我们回家“割麦垛垛”,就想起在一片蛙声里割麦的人们,想起趁月夜拉麦秧的牛车,想起我们手执镰刀揽起麦子的垄数、直起腰身的次数……那些年,我们还是小孩子,就说着男子汉的话,做起小大人的活儿。我们在家里帮大人烧火做饭。灶台太高,我们搬来小凳子,把米淘洗后倒进铁锅里,还不忘煮几个鸡蛋。布谷鸟的叫声逗着阳光从窗棂里钻进来,把锅盖上的蒸汽映得五彩斑斓。那些年,我们在结满露珠的田埂上捉蝴蝶,在拢起麦堆的麦场里掷鞋底,在大树下用楝树籽“散窑”,在村头的小河里洗澡,睡在午夜的凉席上数星星,都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那叫声也随着蝴蝶可爱地飞起来,随着我们的跑动欢快地跳起来,随着楝树籽散进每一个快乐的窑窑儿里,随着黄浑的河水泛起光芒,随着星星的眼睛一眨一眨,还有为我们摇蒲扇的母亲,正一扇一扇地将那亲切的叫声,分解成幽幽的音符,催我们早早入眠。
  布谷鸟在四季的田野里飞来飞去,走成了庄稼的一门亲戚。
  我们的忠实的庄稼,在大地的宽银幕里上演着生活的电影,布谷鸟就做了它最好的配音师。从一粒粒种子胚芽破土,到一株株幼苗拔节抽穗儿,再到一田一田的五谷丰登,布谷鸟一直见证着土地与庄稼的至厚亲情。它的每一声啼叫,都饱蘸着对土地的无尽歌颂、对庄稼的莫大鼓舞。
  而它,只拨琵琶不露面。它借声音,幻化出我们生活的万千意象。直到现在,我忽然固执地认为,生养我的孟家庄人早已把它放在了主屋的房顶上、放在屋脊的两头,东西各站一只。那是离天更近的地方,也是人们信奉的高度。风雨白云、星斗明月,都能看见它,与它一起共沐天地精华。人们用最朴素的方法,以泥塑的方式,雕刻在屋脊的两端,让它在四季里照看着我们的庄稼。
  其实,布谷鸟是杜鹃属下的一类鸟,主要是大杜鹃、中杜鹃、小杜鹃和四声杜鹃。我们常听见的是大杜鹃的“咕咕——咕咕——”,四声杜鹃的“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还有小杜鹃的“咕咕咕——咕咕咕——”。这些濡渍在生活里的声音,就像早年听惯的“磨剪子嘞戗菜刀”一样,在四季里渗入我们的筋骨与血肉。
  它不只是一只鸟,它是自带传统文化的生命信使。在岁月的更迭里,它将独有的声音印成乡野村庄的LOGO,那声律,从天外铺展开来,缝进田地和村庄上空,滋漫在庄稼棵的根须间、叶蔓里、麦芒儿上,烙印在庄户人的心头,搅拌在千家万户的汤锅碗勺里。
  它不是生活的佐料,它是盐!养在人鲜活的细胞里!
  我们的打麦场没有了,碾麦磙没有了,架子车没有了,各种耕作工具都已搁置起来,封存在岁月的尘埃里。而布谷鸟,却在我们生活的朝夕里历久弥新。
  当我们走近老家、走近村舍、走近田地、走近亲人的那一刻,布谷鸟不经意地就在你耳膜里叫一声“咕咕——”,那是欢迎回家的团圆曲,它在我们人生的起伏里、命运的皱褶里,一次次闪耀着指引我们回家的光。
  找到那只布谷鸟,是在一个傍晚。有人站在村头,看到农人从田地里回来,他们背着一筐筐青草,牛羊和鸡鸭争抢着迎上来。它们扭着笨拙而可爱的步伐,它们的叫声一波波地把夜幕拉开一道口子,夕阳的余晖还没散尽,月牙已微笑着挂在天上了。灶房里传出呱嗒呱嗒拉风箱的声音,孩子们从院子里扑出来,亲昵地叫一声爸妈。这时,一只清脆的叫声,布谷——布谷——它正随着炊烟袅袅升起。像一个梦境。
  我们终会寻找一只布谷鸟的下落。就像那个坚持喊我们回家的母亲,我们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