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忠伟

　　夜晚在火车站前广场散步，看旅客三三两两地从出站口走出，脚步明显已经不再匆匆，从容之中反而带了几分悠闲，仿佛远行的航船驶入了静谧的港湾。回到家乡的游子在下了火车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终于卸下了一路的风尘和漂泊在外的疲惫，迎接他们的是站前广场那一盏盏昏黄的灯火，这灯火是渡口乌篷船上的那盏灯，这灯火是村头亮在旷野里的那盏灯，这灯火下面坐着一对期盼儿女回家的老人，这灯火下面还放着一碗母亲煮的饺子、两杯父亲倒好的老酒。看到这些背着行李，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慢慢走着的旅客，我的心头也在这灯火的映照下氤氲着一种温暖，这温暖将会伴随着我走过人生的四季，无论风雪冰霜，无论尘沙漫天，它们都不会冰封掩盖我心头这一抹足以慰藉一生的温暖。
　　这一刻，我想起了我的姥姥，她已经长眠在和姥爷耕耘了一辈子的故乡，将会和那些吐着红缨的玉米、那些在风中摇曳的麦穗儿继续厮守下去。在我重返儿时的回忆中，当货郎的拨浪鼓在村巷响起时，总会看到一个小脚的老婆婆，裹着一方灰褐色的头巾，颤巍巍地在小小的院落中寻找着什么，贫穷拮据的农家能够找到什么呢？但奇迹总会从姥姥的手上发生，一个丢在角落里已经补丁摞补丁的破胶鞋，几块从土地里揭起来的薄膜，还有墙缝里塞的她梳头时掉落的头发，这些转眼间就从货郎那里换回了一把塑料小手枪，几粒花花绿绿的糖豆，一枚锋利的钓鱼钩儿……大多数人的童年回忆中总会有一个地方给姥姥，当“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的童谣又在耳畔响起的时候，你是不是又顺着这童谣，想起了自己的姥姥，想起了那个给过你童年温暖的人。
　　从姥姥的家乡走出来，童年也在桥畔一次次和姥姥的告别中离我远去了。进入中学，因为从家到学校有一段长长的距离，且路面坑洼不平又无路灯，于是父亲每天晚上都接我回家。我们的教室就在一楼，快到放学的时候，总能透过窗户，在那昏黄的路灯下发现我的父亲，倘若晚自习的时候和同学打闹聊天，荒废了一个晚自习，看到父亲的身影，心里就会涌起一种愧疚和自责。春天里，夜风徐徐，朗月高悬，路两旁的油菜花沐浴在一片银辉里，默默散发着浓香，这个时候，我和父亲的心情就会变得畅快起来，他走在后面唱着《送战友》，我在前面敲着铃铛。这样的一幕，在我后来离开家乡异地求学的时候，夜里听收音机里孙道临先生朗诵的朱自清的《背影》，想起父亲在晚自习后接我回家的情景，子夜时分，又是春天的夜晚，如银的月色中，我的泪水总会悄然滑落，湿润枕畔。
　　很多个温暖的瞬间，化作了绽放在脸上的微笑，成了战胜困难的勇气，变成雨过天晴后的一缕阳光。我把这些好好收藏着，这些收藏里有启蒙老师那圆圆的笑脸；有初为人师，那个质朴的孩子送来的一袋洁白如玉的槐花；有病床上医生的宽慰和鼓励；有同事悄悄递过来的苹果；有斑马线上，公交车司机挥手请你先过的身影；有车水马龙的街头，你和妻子坐在超市门口剥着荔枝甜美的一刻；有夜读《傅雷家书》《平凡的世界》带给你的感动。
　　因为心中收藏着那份温暖，所以苏轼才会无惧宦途生涯中的风风雨雨，迎着风雨也能高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因为心中收藏着温暖，所以杜甫才能在颠沛流离的坎坷岁月中经常想起他那位“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朋友——李白。
　　因为心中珍存着那份温暖，所以你穿行在四季中的脚步才不会因为忙碌而慌乱，当寒风凛冽，朔雪纷飞的时节来临，你的脸上依然春意盎然，微笑着去迎接生命中又一个寒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