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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2025年01月16日
冬小景

□ 马雪嫣


  初冬的清晨,流动的寒雾不停地扑向人的头发,翠绿色的麦苗上、灰褐色的叶片上,都结满了白霜。一群肥硕的鸭子,踩着河滩上薄碎的冰层,摇摇晃晃地下水了。远处的树梢儿间,刚挂起一轮红日,因为雾气的缘故,看着像一团被晕染开的橘红色颜料。
  住在山里的朋友说,一片竹林,一丛桃花,便有一处人家,但在我的家乡,是一排排杨树围绕着一个小村庄。每年岁末,行至归途的时候,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平坦的土地和疏林中的小小村庄,便知故乡近了。
  杨树是长在平原上的山,它让天变低了。小时候没有见过山,就把远处起起伏伏的树林想象成山的样子。闭眼冥想,远处那条蜿蜒起伏的黑色线条,是山脊;高高的树梢儿,是山峰;树与树之间的间隙,则是山谷。小时候读书,《社戏》里写道:“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对于从小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人来说,实在难以想象这种情景。后来,当我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飞驰时,看着远处的树影,依稀也看到了鲁迅先生笔下描写的那个画面。
  在北方,一片杨树中是一个村庄,现在我们越来越大,村庄却越来越小,只有疏林中的月亮没什么变化,还像小时候那么亮,那么大。
  冬天的月光更像月光,这话说得有些抽象,但在我看来,冬天的月光的确更有情味。月光的气质是清冷,这种清冷和冬夜的寒冽相得益彰,冬夜里赏月,人站在月光下,只是一会儿,便冷得打了个寒战,我总误以为这种寒冷的感觉是月光造成的,而非气温。这是一种美妙的错觉,就像石篑和袁宏道夜宿双清庄时,溪流激石,彻夜到枕上,石篑还以为下了一夜的雨。
  月光明亮的寒夜里,我看着窗外,常疑心是下了雪,但终究是没有雪的,只看到一只灵巧的猫儿,在冰凉的月色中,跃上屋脊,越过院墙,往黑夜中去了。
  冬天只一味地冷,人总想着各种法子取暖,烧炭算是比较普遍的一种,但我第一次见炭盆,是在上大学的时候。那年冬天,恰好去一个南方朋友家里做客,傍晚时分,他们开始烧炭,一问才知道是取暖用的。她见我诧异,便问在我老家怎么取暖,我想了一会儿说,天一擦黑,家家户户吃罢晚饭,往被窝里一钻。她听后狂笑了很久。
  深夜,外面寒风呼啸,我们围坐在炭盆边聊天,老狗卧在旁边恹恹欲睡,偶然一根树枝被风刮折了,咔嚓一声,它立刻警觉地支起身子倾听,过了一会儿,见无事发生,便扫扫尾巴,复又睡了。那夜,我们聊到很晚,我已经不记得确切时间了,只记得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冬夜万籁俱寂,确实适合围炉闲谈。
  我看着眼前通红的火光,忽然想到“赤子之心”这个词语,跳动的火是冬天的心脏。冬天的心脏,不是冰,不是雪,而是温暖的火。造物主创造了冬天,让人们在冰天雪地中举步维艰,或许这并不是惩罚,而是爱怜,因为只有在寒冷中,才能感受到温暖是多么的舒适啊!
  提到冬天,必然会说到雪,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咏过雪,却不见它俗化,雪还是雪,一如既往的清雅高洁。赏雪,也成了人们在冬天的执念。今冬是暖冬,杭州城大约又不会下雪了,或许也可以这样说,自从三百多年前,为张岱下过那场大雪后,西湖便再也无雪。
  那么,我又要到哪里去寻找一场独属于我的雪呢?一定是在故乡。枯树枝上挂着雪,老斑鸠正咕咕地叫,雪地里的麦秸垛已然又肿了一圈,孩子们在雪上玩耍,也不害怕弄湿鞋袜,在漫无边际的麦田里,一抹雪色悄然融化,这便是我对冬天最深刻的印象。故乡纷飞的大雪已经下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