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 地
与衣水相识有十多年了,他叼着烟卷睥睨天下、傲视人生的状态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2006年左右,衣水曾开创性感写作诗学理论体系,形成五个“三”和十八个概念的诗学理论,提出了性感写作三大原点“三反”反方向、反理念、反现状,三大元素“三感”快感、性感、质感,三大诉求“三见”见性情、见技术、见智慧,以及性感写作的“三D”时间、空间、情感价值和“三性”现场性、直接性、想象性。在我的印象里,他既有性感诗人的敏感和张扬,又有优秀散文家的内敛和犀利,更有潜力巨大的小说家的情怀和境界。对于写作,衣水有着恢宏的抱负和庞大的野心,尤其是近年来在散文和小说创作上的自由翱翔状态可见一斑。
写得见性情,真诚而质感,庄重又不失情趣,始终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生活、走进生活、表达生活。雷蒙德·卡佛说:“我没有一篇小说是真实地发生过的,但总有一些东西、一些元素、一些我听到的或我看到的,可能会是故事的触发点。”与雷蒙德·卡佛的小说有来源于真实世界的线索一样,衣水的小说(包括诗歌、散文)创作都善于从生活的一个场景细节、人物的一个心理动作等细微处、低洼处出发,没有多少故弄玄虚的成分,煞有介事地讲着一件令人捧腹的事、一个让人自省的乐子。“你感觉这条小白鲢一定是在你的口腔里,使劲儿地摇动着尾巴,玩命地挣脱着死亡的宿命……”“小白鲢是第十三只白鹳的食物。小白鲢是你欣赏着的朋友。你跟第十三只白鹳莫名其妙地纠结一起,一会儿你占据着第十三只白鹳,一会儿第十三只白鹳又夺回它的身体。”(《第十三只白鹳》)意识在交织中错位,生活在想象中重构,以一种扭曲和变形来形成新的流动时态。衣水从不去刻意地渲染和点拨,时刻警惕着顺溜或打滑、黏滞或僵硬的语言。他知道如何打破惯性思维,低姿态地去分拆、映射、引申生活的真谛和奥义。从某一个方面来看,衣水的作品深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韵味,颇有大智若愚之感。
写得见技术,独特而快感,深刻地切入现实,始终知道该如何描绘内心的焦点、故事和风景。评论家谢有顺对诗人于坚的一篇访谈中说:“一个作家是否有创造性,就看他在语言上是否发现新的说话方式,新的表达方式,否则只是现成语言的复述,就没有创造性可言。”衣水的小说语言生动活泼、趣味盎然,情节跌宕起伏、腾挪跳跃,视角自由转换、全能多样,想象天马行空、灵活丰富。“这让麻天宝衰老的眼光折了好几段,噼噼、啪啪掉在地上。公交车跑很远了,麻天宝只得把掉在地上的眼光捡起来,重新捋直,可他总感觉重新捋直的眼光又短了一截儿。”“我想看看人。”“五十年了,我的心越来越空。”(《甩出去的钓钩》)眼光不仅能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还能“重新捋直”,形象、活泼、通透、丰富。诗人、小说家尹聿对衣水的评论一语中的“作为青年作家,他的眼界、思维已经开始突破传统的表达”。衣水的作品举笔如扛鼎,落笔写惊鸿,笔墨浓淡、个性鲜明,晓畅而不失先锋,敦实而不失犀利,自有分寸和特色。人间沧桑不过是一道道皱纹里的暗流涌动,心中丘壑也不过是一笔一画里的云淡风轻。枝繁叶茂、草木葳蕤摇曳的背后,何尝不是另一种天高水长、波澜壮阔?好的作品不刻意去走进人心、打动人心,而是顺其自然地、自然而然地去触动、去感染、去生长,这样反而更吸引读者的目光。从某个角度来看,衣水的作品深得“不显山、不露水,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奥妙,极具大巧若拙之态。
写得见智慧,荒诞而性感,立破间乘势而起,始终知道该如何找到文学里自己的本真状态。尹聿评论衣水的小说时,说他“把看似真实的现实放置在特设的‘变形后的时间’中重构时,虽然看似荒诞,虚幻,但现实中的本质就会毕露,其意义就呈现出来了。这种荒诞的手法加上残忍的主题,是衣水目前小说的一大特色,并且很鲜明,是值得咂摸的”。衣水非常善于运用“变形后的时间”,他自己曾说:“小说的时间叙事才是小说艺术的真正价值和意义所在。”“对于每一个小说家而言,所有材料——整个世界都在眼前,这是多么公平;可对于每一个小说家而言,他只能感受、挖掘、变形、折叠、拼装他需要的那一部分,只能用自己的结构方式、表达方式,创作一篇属于自己意味的小说。”衣水明白劲儿该往哪里使、力该朝哪里用,用汉语的力量关照着生命本身。“麻天宝知道,一个人的眼光就是这样一截儿、一截儿没有的,直到瞎了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了。”(《甩出去的钓钩》)犀利、诙谐,他的作品总是别有生机和洞天,好像在抵抗一些什么、消解一些什么。纳博科夫说:“风格和结构才是一本小说的精华,伟大的思想不过是一些空洞的废话。”衣水说:“一篇小说的深度,其实就是作家本人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深度。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了。”从某个层面来说,衣水的作品深得“不破不立,否极泰来”的真功,深悟大道若简之境。
多年来,衣水在诗歌上下功夫最大,性感写作诗学理论体系深刻完备,但在实践上,相较于他的散文、小说而言,写诗的衣水虽然风生水起,理论体系一套一套的,似乎在等着他的诗来佐证理论,或者说这些理论提前在等着给诗作注解,这样反而影响了他诗歌的品相和异质。俗语有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哩”,说的多了,岂不掩盖了唱之美妙绝伦、荡气回肠?不过,不仅在当时他的这些诗歌理论建设并非无意义,在今天看来,我觉得,他的散文、小说创作成绩之所以如此突出,应该说是与他之前对理论建设领域的关注和研究有着很大的关系,起点更高了,认识更深了,见识更广了,境界更远了。
总之,读衣水的作品感悟良多,收获也多,但我是一个不擅长评论的读者,就晕诌了一些个人不成熟的见解和想法。浅薄、偏颇,甚至于胡言乱语了一通,博方家一笑,还望作者和读者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