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红斌
没有病人的时候,逢春诊所里静得出奇,我总会望着掉漆的诊断桌、加固后的连排椅等陈旧用具陷入长久的沉思。我总是不甘于穷困潦倒的现状,梦想着大发横财,一夜暴富。我知道,依靠医生的行当万万不行,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改行。我曾想过承包万亩土地,当一个地地道道的承包户,可我弱不禁风的身板儿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毒辣的太阳风干成木乃伊。我也曾想当一名建筑工地的包工头儿,可“二四墙”“三七墙”“五零墙”这些专用术语搞得我头昏脑涨。思来想去,医生才是最适合我的职业。我时常问自己,什么时候鲤鱼大翻身呢?
我的思绪到此时便如一盆糨糊,傻傻不分了。就在这时,逢春诊所的门被撞开,一个汽油桶样的东西滚了进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裹着貂皮大衣的圆脸胖女人,珠光宝气,头顶上似乎冒着红光,让我寒酸的诊所顿生紫气霞辉。
不待我说话,女人环眼扫了一下四周,撇着嘴大声大气地说:“三十多年了,这屋子咋还是老样子。”
我不免疑惑,仔细打量这位不速之客。她雍容华贵的扮相令我的目光畏畏缩缩,最终也没想起来她是哪一位。按理说,以我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诊治过的所有病人,都能如数家珍一样叫出名字。
女人见我迟疑,有些吃惊:“怎么,你不认识我吗?”
“不认识。”
女人提醒我说:“三十多年前,我曾经找你合作,没有谈成生意。”
女人嗓门大,不免露出满嘴暗黄色的四环素牙。
这种黄牙很特别,是时代特有的印记,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那还是逢春诊所开业不久,找我诊病的患者少,我整日被改行的古怪念头袭扰,心绪不宁。
有一天,一位打扮入时的少妇找到我,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合作挣大钱好吗?”她满嘴黄牙给我印象特深。我相信这句话会令我怦然心动,脉率增快。
我想,这句话对于世界上任何人都充满诱惑。我脱口问她:“怎样挣大钱?”
少妇神秘地说:“我有一个能把女胎转男胎的本领。”
我十分好奇。倘能如此,这种转染色体的本领应该获得诺贝尔医学奖哩。
少妇根本没有注意我的面部表情,只是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思路说话:“你准备一包草药,让所有人吃了不能治病,也不能治出病来……”
我截住她绕嘴的话头问:“不能治病还叫药?”
“我的意思是说,这药既没有任何疗效,也不能让人吃出毛病来。然后,我给你带孕妇来,跟她们说这包草药是我家祖传的转胎秘方,放在逢春诊所里,为的是方便大家。这包草药,你收二百元的药费,我们平分,每人一百元。”
要知道一百元在当时是我半个多月的收入,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可理智让我提出了异议:“男胎、女胎是染色体决定的,你难道有特异功能?”
少妇露出诡异的笑,那黄牙闪着狡黠的光:“连小孩子都知道,不生男就生女,概率各半。生男就不用说了,是我们这包草药的功劳;但凡生女,我就说孕妇在家没有诚心敬送子奶奶,心不诚则不灵,懂吗?”
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你这是在骗人。”
少妇颇不以为然:“这不叫骗,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别看我是一介穷酸医生,要不是我有充分的涵养,当时真会把一口唾沫吐在少妇那得意扬扬的脸上。我压住自己的厌恶,说:“请你出去。”
少妇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我是这样的态度,悻悻地走了。临出门,她心有不甘地发狠说:“我走了太多地方,没有哪个医生像你这样榆木脑袋不开窍,他们和我合作,挣着大钱了。”
这之后,少妇那恶狠狠的话语和鄙夷的眼神在我的眼前晃动了好长时间。
想想黄牙少妇,对比眼前的胖女人,显然发福不少。这么多年来,估计她的日子过得滋腻,我不无揶揄地问:“您还在做转男胎生意?”
女人仰脸哈哈大笑,又露出了满口的四环素牙。她在大笑的间隙里抽搭着空气说:“你个傻医生,没有一点儿与时俱进的思想,OUT了,太OUT了!如今的男孩子多得能绊你的脚,娶不上媳妇的男孩子多了去。告诉你,我现在搞婚介,给光棍儿找媳妇。懂吗?”
我疑惑不解:“这与我何干呢?”
女人收起四环素牙,压低嗓门说:“你的病人多,想必光棍儿患者也不少。你提供货源,不管成不成交,只要经过我的手,每个光棍儿给你提成一千元。”
女人伸出的一根食指又粗又白,充满了诱惑,晃得我眼晕。恍惚中,我搞不明白,是女人满月样的胖脸还是四环素牙的原因,导致我的肠胃一阵阵痉挛,翻肠倒肚,只想干呕。经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我连忙调整气息,连呼几口恶气,脑子变得异常清醒,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我用从来没有过的大嗓门吼道:“请你出去。”
女人猛然怔了片刻。回过味儿时,她把嘴角咧到腮帮上。临到门口,她恶狠狠地骂我:“活该你这辈子受穷。”
多年养成遇事不慌的我,霍地站了起来,待要发作,又强忍住了。我终究没有向那女人吐唾沫。
说来也怪,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改行的念头了。真的,一点儿也没有。我早已习惯解决疑难杂症的大脑,总想搞明白这种念头到底是不是一种病态。但阅遍医学典籍,最终也没有找出答案。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