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运涛
题目有点怪,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
辣姜用来榨油,也可以去腥,但有人不能吃辣姜,不喜欢那个味儿。超市通常有两种辣姜,一种外形比较胖,听说是山东产的。我更钟情瘦一些的,跟我们那儿种的一样。我出生的地方叫陡沟,陡沟有“四宝”:辣姜、大蒜、空心挂面,还有手工馍。20世纪80年代,我们那儿有人靠种姜卖姜成了万元户。为什么那么多种姜的人成不了万元户?因为姜太金贵了,特难伺候。冬天,一般是年前,开始暖姜芽子。在厨房或牛屋一角,把姜堆起来,用泥封住,跟烧窑一样,下面用炭火烤。当然,得注意火候,火大了会把姜烤熟,小了不出姜芽。年后扒出来,一块姜好多芽,每个芽就是一个姜母子。种也难,得分垄,土要松软,一垄S形埋下,间隔一拃。姜苗出来,又得搭姜棚,姜苗嫩,怕晒。搭姜棚的麻秆是圆的,一棵挨一棵排在上面,能透光。苗长到一定程度,要把下面的种姜挖出来。也不是非得挖,可能因为那老姜种还能吃,怕沤烂浪费。那时候天正热,钻到不透风的棚子下掏老姜得多难受,你想想吧。夏天草长得也快,姜地又舍得上肥,在里面薅草更难受。我呢,自作聪明,给孩子们讲故事,让他们帮我进去薅草。结果,孩子小嘛,把长得一尺多高的姜搞断了好多。辣姜还怕重茬,老种在同一块地里,它需要的养分用完了,就长不好,甚至有病变……
冬吃萝卜夏吃姜,因为姜能提升阳气、健脾开胃、消暑、散寒祛湿。这是我刚刚搜索出来的,以前并不知道。说到这儿了,辣姜还是跟我没关系啊——必须得有关系,没有关系为什么不说大葱、山药?我本来大概率也要种姜卖姜,按清华大学政治学老师刘瑜的说法,在古代人的职业是确定的,铁匠的儿子是铁匠,孙子、曾孙也会是铁匠……反向推,我父母种姜,我祖父、曾祖父也是(我看到了,的确),我曾祖父的祖父可能也是(这个,我真没看到过)……事情偏偏有了变化,我赶上了普及教育的时代,接受了教育(我父亲、祖父都没赶上),上了大学。我上的是师范学校,专业是英语,毕业后回县城高中当了英语教师。
所以说,辣姜跟我关系很大,曾经是我生活的物质基础,后来也差一点儿是。这里的“我”很重要,“我”与辣姜联系起来后,辣姜就有了人的命运感,不再是没有生命力的烹饪作料。这其实跟作文一样,作文里如果没有“我”——有的“我”很直接,有的隐藏在第三人称后面——作文就显得又空、又虚、又假。有一次,有个学校举办周年演讲比赛,让我去当评委。学生情绪都很饱满,慷慨激昂,就是内容不行,全是材料堆砌,总感觉离“我”太远,没有把材料与“我”联系起来,干巴巴的,很空洞,大声喊几声口号发泄一下释放情绪而已,起不到激励人的作用。还有个例子,高校专项计划的自荐信,每年都有学生来找我。说实话,他们写的信我很不满意,我让他们思考两个问题:一、把你这封信里要报考的学校名字换一个可不可以?二、这封信的署名换成你同学的可不可以?如果可以,说明你这封信没意义,因为其中没有“我”……
所以,我也不赞成演讲培训班,培训什么?肢体语言还是普通话?演讲最重要的是内容,我们为什么愿意听互联网大咖来演讲?因为他们能跟我们分享对互联网经济的独到见解,而不是他们的演讲技巧如何好。普通人怎么提高演讲内容?唯有读书、学习,才能让你言之有物。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别人的表述中有“我”?比如,上面提到的辣姜,如果单纯讲辣姜,读者上网搜索一下就好了,人们食用辣姜那是公共经验,缺少差异性,不符合文学的特点。所谓公共经验,比如暴力拆迁,公共经验是愤怒,说这个没差异性,如果你讲拆迁过程中自己的其他感受,那就不一样了。所以,“我”是有差异性的,是异质的,能吸引人。
我学英语一点儿逻辑也没有。我不喜欢英语,喜欢汉语。中考英语只考了29.5分,在被录取的学生中排倒数第二名。没办法,想考大学必须得补英语。高中苦了三年,高考英语算是赶上来了,可总分还是不行,只有报英语专业才够上驻马店师专(黄淮学院)的录取分数线,英语就这样取代了辣姜,成了我谋生的资本——这个,估计我的先辈们做梦也想象不到吧……
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喜欢阅读,大学时间更自由,加入了一个社团:读书协会,还加入了一个文学社:书苑文学社。与志同道合的人经常在一起交流读书的感悟。我现在还记得,有一次参加社团的读书演讲比赛,我谈的是《安娜·卡列尼娜》里化晚妆的事,现在想来,多肤浅啊!别怕肤浅,至少那个时候你已经进入了阅读。这样一来,我职业的可能性就比别人多了。毕业大概十年后,我感觉自己精力用不完,教学之余老打麻将多浪费啊!业余就转向文学创作——我一直喜欢读书,这是基础,就像做生意得有眼光、得有本钱,我创作的本钱就是以前读过的书。就这样,我另外有了一门副业。记得母校五十周年校庆时,我的发言是:“驻马店师专不仅把我培养成了一名中学英语教师,同时也给了我成为作家的可能性,这种人生的可能性才是大学最重要的。”
作家跟英语似乎没多大关系。但英语在创作方面却给了我更多的可能性,比如我能读翻译中缺失的、原汁原味的英语文学作品。包括后来,去鲁迅文学院学习,也是沾了英语的光,本来我那时候的成绩没资格去,但那一届是鲁迅文学院首届青年作家英语班,录取的前提条件是懂英语。再后来,与其他四名作家组成中国作家代表团远赴美国参加青年作家文化交流活动,如果我没有英语专业的背景也不可能被选中。
还怪吗?辣姜、英语、我、可能性,都联系起来了。作家的工作就是把各种不相干的事组合在一起,这种组合有时候只是呈现一幅美妙的图画给读者。有时候又不只是呈现,甚至会在读者的大脑里产生化学反应,改变你的人生,就像健脾开胃的辣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