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士民

　　早上醒来，柳叶嫂看到了白墙壁和白床单，才想起来是在医院。
　　往常这个时候，柳叶嫂一准儿是在沱河堤岸上。柳叶嫂觉得，沱河就是宝，不管是水里，还是岸上，哪里都是宝。柳叶嫂手快，一碗茶的工夫，就能掐一大把红薯叶，拌面清蒸，就是一盘素菜。柳叶嫂眼尖，走着看着，就会在河边捡到几个鸭蛋，等于捡到一盘半荤半素的菜。柳叶嫂心稳，轻轻把手伸进河水里，顺势从水洼里摸出几条小鱼、几只小虾来，把小鱼、小虾腌了，搁在抹了油的热鏊子上，一盘荤菜就出来了。
　　柳叶嫂叹了一口气，惊醒了邻床的病人。
　　九号病房里，有三个病床，柳叶嫂住在中间，左边的是胖大姐，右边的是瘦大婶。胖大姐，患了胆结石，切除了胆囊，是微创手术，有点儿疼。瘦大婶，患了肠梗阻，截了一段肠道，又接上了，是个大手术，有点儿吓人。柳叶嫂还好，患了肠胃炎，只要挂针吃药，不用手术。
　　想想两边的病号，柳叶嫂缓了一口气。
　　再想想瞧病人的事儿，柳叶嫂舒了一口气。
　　柳叶嫂算了算，左边的胖大姐，大小是个手术，从开始到现在，大概五天了，才来三拨儿人瞧她，看看胖大姐望眼欲穿的样子，有点儿可怜。
　　柳叶嫂想了想，右边的瘦大婶，可是个大手术，近七天了，才有六拨儿人瞧她。瘦兮兮的瘦大婶，咋就没人疼呢，而且，还有两波人没带礼物。
　　咋说呢，在柳湾村，有个说法，看望病人，拿着礼物的才算是瞧病人，不拿礼物的只能说是看病人。
　　看着自己病床下塞得满满的礼物，柳叶嫂心里宽敞了很多。所以，柳叶嫂和胖大姐、瘦大婶说话的时候，嗓门也提高了不少。
　　胖大姐说，俺家喂了一群鸡、一群鸭呢，高兴的时候就杀一只鸡、宰一只鸭，吃着吃着，我就吃胖了，也就生了胆结石，这都是吃好东西惹的祸呀！
　　瘦大婶说，俺家种了十亩地，里里外外都是我操持的，起早贪黑，东来西去，这一来二去，也就落下了病根，这都是辛苦攒下来的毛病。
　　柳叶嫂清清嗓子说，俺柳湾村，东头的、西头的，村南的、村北的，拢共三十二户人家，俺算算，来瞧俺的，有二十九户了。
　　胖大姐说，俺那口子是个马大哈，南里北里做生意，有一回，钱包落在家里了，里面有一万八千元，我给他打电话，你猜马大哈咋说的，那是我故意落在家的，钱是给你花的，不够的话，下回我再“落点儿”。
　　瘦大婶说，俺老伴儿没啥能耐，就会种西瓜，让它有籽就有籽、让它无籽就无籽，让它红瓤它红瓤、让它黄瓤它黄瓤，有一家大户一年给六万元，俺老伴儿不干；还有一家大户一年给八万元，俺老伴儿还不干；后来，山东一家种瓜的，给十八万元。
　　柳叶嫂顿顿嗓子说，柳湾村三十二户人家，来瞧俺的二十九户了，还剩三户。这三户呢，俺想着都是有事儿的，比方说柳芽嫂，人家在村小学当老师，抽不开空呀；再比方说桐花婶，人家是村干部，手头的事儿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说曹操曹操到，柳叶嫂话还没说完，柳芽嫂就带着礼物来瞧柳叶嫂了。柳叶嫂说，你看你看，学校里恁忙，还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柳芽嫂说，不看见你，心里不踏实，以后多吃点儿好的，多喝点儿香的，就不生病啦！
　　送走柳芽嫂，又迎来了桐花婶。桐花婶手里拎着几兜水果、几箱营养品。柳叶嫂说，您看您看，村里恁忙，还专门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桐花婶说，不见到你，能放心不，回家多养养身子，别想恁多事儿，就健康啦！
　　送走桐花婶，柳叶嫂念叨，全村就差一个春兰了。
　　这时候，医生走过来说，这几天治疗得很好，你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柳叶嫂说，就差一个了，明天办，明天办。
　　医生说，什么也不差了，就差你签字了。
　　柳叶嫂连连点头，明天签，明天签。
　　第二天一大早，柳叶嫂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春兰。
　　柳叶嫂说，春兰春兰，你终于来了，你八成是有事儿，不然——
　　柳叶嫂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想起来，春兰怎么两手空空呢，不带礼物不叫瞧病人，那叫看病人。
　　春兰捂着肚子说，有事儿，有事儿，我阑尾炎犯了，来做手术。
　　柳叶嫂一听，变化得也挺快，对春兰说，那我去办出院手续，回头，来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