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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7月15日
求索生命的另一个自己
——评衣水《午夜猿人》
  □ 纳兰
  最初认识衣水兄,知道他写现代诗,在“80后”的朋辈诗友中取得了不凡的成绩。这次收到他厚厚的小说集《午夜猿人》,着实吓一跳。一位诗人跨界写小说,会发生怎样的语言奇迹?令人十分期待。之前收到过黄礼海编著的一本《诗人小说家》精选,我觉得衣水也应该名列其中。比如,博尔赫斯、阿特伍德、波拉尼奥,也都是既写小说又写诗歌。再比如,莉迪亚·戴维斯的《几乎没有记忆》小说集,也是具有诗化的小说。诗与小说的文体界限已经微乎其微,可能已经存在着一个诗化小说,或小说化的诗,或“诗—小说”的文本(文体)。广义上而言,一切具有文学性或诗性的文本,或一切文本都是文学的或诗的。之所以特意提到“诗人小说家”这个说法,是因为诗人已经过了语言关,语言不再是表达内心世界、神秘世界的“业障”。衣水深谙隐喻和象征之修辞手段及意义实践,知晓诗的语义的丰富性和多指向性是其特性,而从诗人再到小说家的跨越,会使得叙事语言的小说具备诗的审美意蕴和结构特性。衣水的小说集《午夜猿人》,不仅具备“诗—小说”的跨界和多元特征,而且具有寓言性和现实指向性,以动物为载体,看似在描写动物的多样性,实则是在进行哲学意义上的知觉与探寻,是在对不可见的思想世界里的温柔月光的深度捕捞、对包含着内在时间意识的社会世界的探寻,以及符合灵性秩序的生命秩序和语言秩序的上下求索。
  衣水是在认真地写小说,或者说是在充满雄心壮志地写小说。这小说像雪一样,对读者而言,这是一种策兰式的“雪的款待”。他只不过是换一种小说的样貌来自我分析,不再受诗之内在节奏和声音的约束,来“求索生命的另一个自己”。不再局限于诗的或小说的文体样式,来自我塑造,就像他在同名小说《午夜猿人》中所说:“我融入活物之中,我仿佛也复活了。”
  短篇小说《午夜猿人》共十三个小节,没有过于鲜活的细节,也没有更多性格鲜明的人物,有的只是自我的分化,似乎每一个小节都是在进行自我辨识。衣水的小说没有遵循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样教科书式的写作,而是天马行空、任意所至,他抵达的是本真性的自我。如果说存在着希尼式的“诗的纠正”,那么也存在着一个衣水式的“小说的纠正”。在“火车飞进一幅无限辽阔的夜幕”的开篇中,我们被衣水从喧嚣的世界中挪移到了火车上。实际上,火车也不过是一个世界的隐喻和缩影,火车上的众生相,也就是大千世界的众生相。“午夜猿人”,所谓午夜,是一种至暗时刻;所谓猿人,只不过是被技术、资本和意识形态所异化的“自我的他者”。是在午夜,认识到自我不过是一个已被内在的自我所铲除的“异己”,有待被黎明所修复和进行欲望的治疗的“猿人”,因为“我知道这欲望,从童年就潜入每一个人的内心海底了”。
  “一列火车运动过一条短小的线段,是它在盗取我的想象,逼迫我在一张暗黄古老的纸张上前行。”外在的火车,与纸上的前行,构成一种一致性,即抵达物理世界的远方和内心的远方。火车,不过是一个躯壳,一个被异化了的肉身。火车,“这是一个被窝抽象的和暂时放弃的世界”。火车内的众多客旅,也只是有待辨认的“我”。就像衣水在小说中所说:“我感觉他们不像是寻找他们的座位,而是探寻早就等在车厢里的那个不知所终的自己。”衣水又说:“我跟他们一样,都是求索答案的人,也都是惊魂甫定的人。”推而广之,衣水除了求索答案,也是在求索秩序和真理。在世俗生活的真相之外,他求索是否存在着别样的可能性,求索生命的另一个自己。
  在《午夜猿人》第三小节,提到“麻雀”这个意象,衣水发出每一个人都是宿命的麻雀的真理式的结论。第四小节,“我只能看见‘我’,那镜像里另一维度的‘我’,‘确实是一张麻雀的脸’”。这和卡夫卡的《变形记》中的变身为甲壳虫的主人公没有什么两样。不仅仅是生命的渺小的隐喻,而是生命被异化了,不是个体,而是群体的异化;不是想象的共同体,而是“我所乘坐的车厢,再次荒芜,再次成为野鬼的旅行箱,再次成为麻雀喧嚷的荒野”。
  小说还在持续推进,对另一个自我的求索也愈发接近本质,“那个沉沉入睡的老汉,曾是我失散多年的自己,这个叫卖像唱歌的女人也曾是我失散多年的‘另一个自己’,我感觉我已经瞅清自己的真实和本质了”。然而,“这个叫卖像唱歌一样的女子,我终于瞅清楚她了”,它是一个仿真机器人。从肯定的是我,到否定的非我,再到否定之否定的“我再次陷入了危机,我不能认识自己了。我只是一个独立、具体的器官,却不是一个独立、具体的人。一车厢的人都不是了”。非非我,衣水完成了“一切自我迷失都会终结”的异化之后的自我诊疗,“我挣扎和证明,我有情感、有体验,我有思考,我不是那个叫卖像唱歌的女子,我不是机器人,我不是梦境之中的漫画人物”。
  衣水在第十一小节中写道:“这让我想起儿时玩耍的积木游戏,每一种组合都会诞生一个崭新的我。”如果说写诗是用词语的组合来诞生一个崭新的我的话,对衣水来说,这十三个小节的“午夜猿人”,也是在组合一个崭新的我。毋庸置疑的是,写小说,就是衣水的自我救赎和自我重塑。衣水说,“我感觉时间也最像一只卵巢,在孕育一个纯净的小孩”。换言之,在文本的时间卵巢里,“午夜猿人”已经净化未来“纯净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