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 暖
兰草山半腰破庙里的麦草窝里,铁锤、铜锤、木锤的头从麦秸窝里拱了出来,肚子咕噜噜咕噜噜地唱起了空城计。
三人只有一条能遮羞的棉裤,棉裤腿吊老高,疙瘩烂蛋的旧棉絮还被狗拽得耷拉着。今天该轮到八岁的木锤出去要饭了,十六岁的大哥铁锤听着外面尖溜溜带哨子的风声,看着矮屋里欺过来的尺把厚的雪堆,说:“木锤,你老实呆窝里别乱动,我下山去要饭。”
山上山下,到处一片白,看不清哪是沟、哪是路。那种惨白刺得眼睛睁不开,铁锤抓把雪揉揉眵目糊,眼里热泪直往下流。
他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山下稀稀拉拉的五六家住户门前,要到了两小块熟红薯。
他把红薯揣进怀里就赶紧往破庙里跑,一个哧滑,掉进了窄路边的深沟里。
他一遍遍地往上哭着爬着:爹娘都死了,不要俺弟兄仨了。家里茅草庵也塌了,没地方住了。老天爷,你睁睁眼,开开恩吧,我要是爬不上去,俩弟弟都得饿死在破庙里。
又累、又困、又饿,迷迷糊糊中,一位黑长袍、白胡须、瘦长脸的老人递给他一个金元宝,说:“这钱是胡百嘴的,你先用着,活命要紧。十年后记得还他。”
铁锤一高兴,醒了。四处看看,沟底还是白茫茫一片,哪里有老人的踪影,可手里分明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他咬紧牙关,拉住树根,拽紧刺条,终于爬上了羊肠小道。他小心翼翼拄着棍子向破庙走去。
买羊买牛,建房置地,娶妻抱子。铁锤家的日子一天天地红火起来。
每到夜深人静,铁锤想起长袍老人说的“胡百嘴”,总是不断地猜想:胡百嘴在哪儿?胡百嘴多大岁数了?胡百嘴是穷人还是富人?胡百嘴长啥样儿?胡百嘴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吧?
苦日子难熬,甜日子好过,转眼已是十年。
收罢秋,铁锤卖了玉米、高粱、芝麻、大豆,卖了鸡、鸭、猪、羊、驴、马、牛,卖了山上的大树,卖了河边晾干的药材,才凑够两个金元宝,他想连本带利地答谢哥几个的救命恩人。
他把冬小麦安置到地里,交代好两个弟弟看家护院,就揣着两个金元宝上路了。
走了九九八十一天,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四处打听,还是没有丁点儿胡百嘴的下落。铁锤舍不得动那两个金元宝。他衣衫褴褛,盘缠用尽,饿晕在胡庙山下胡员外家的柴堆旁。
胡老太太忙命人把他拉到火堆旁,并给他端了碗热饭,看看天色已晚,把他安顿在下房里过夜。
夜半十分,院内人员嘈杂,铁锤听见丫鬟搀扶胡老太太向堂屋走去。
胡老太太说:“春花,快给我倒杯热茶压压惊,等会儿好给我的孙孙起个好名字。”
“太太,太太,我端着茶壶给您倒完茶,壶嘴子掉我手里了。”是春花吃惊的声音。
“啊——啊——”是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胡老太太,恭喜恭喜,您添了个白胖孙子。”是接生婆喜不自禁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给我孙子撞了个好名字,我孙子就叫壶掰嘴(胡百嘴)了。”
铁锤沉重的心忽然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