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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2月30日
2025年阅读笔记

□ 张运涛


  我的读书笔记与文学创作是同步的,今年是第十八年,笔记是第十二本。2025年,我做了89篇笔记,其中关于书的有71篇,也有单篇文章的感悟,还有关于电影的。每有心悦的阅读,总感觉自己“个头儿”又长了一点儿——我个矮,向上的空间比一般人多。
  最慢的阅读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的《哈德良回忆录》,我从9月底读到11月底,火车上、酒店里、开会间、等车时、起床后、入睡前……哈德良是罗马帝国的皇帝之一,作家却以平视的视角,将他还原为普通人。“我的马知道我这个人的确实重量,以此取代千百种相似的头衔、职务、名字——所有使人类友谊复杂变质的一切。”经常会出现错觉,哈德良好像就在我面前,“他”是在和我聊天,而不是和“他”的继任者。我出差“他”也跟着我,“我们”随时随地都能开聊。“他”避开那些波澜壮阔的伟大故事,聊的都是生命将尽时对人生的观察与思考。
  贾平凹的《消息》,同样故事性不强,读得慢是因为他的文字很古、很有灵性,须细嚼慢咽才能吸收。“少年游荡于青藏寒地,而当知道了遥远的东南有大海,便掉头大行,经过了黄土高原,这就是晋陕大峡谷……世上的路首先是水走出来的。黄河深刻出了大峡谷,大峡谷又将它束缚其中。越是束缚越使最柔软的水坚硬如铁。”有些小节根本就没有人物、故事。景物衰减、生发、循环,与人事共成人间讯息,如题所记:“百草奋兴,群生消息。”
  让人共情的作家
  我的阅读笔记里好像每年都有李敬泽。今年,我又读了他的《空山横》《读无尽岁月》《会饮记》。《空山横》是讲演集,内容围绕文学与人展开。《跑步集》里也有几篇演讲,依旧是纵横捭阖、天南地北,主题也依旧是文学与我,人是什么样,人应该或者可能是什么样,人的有限性。《会饮记》的文字极具冲击力,让你既有被冒犯的感觉,又有一种新鲜的刺激。在长篇访谈《翔谈》中,李敬泽在文学、历史及政治问题上,洞见肺腑。
  伊丽莎白·斯特劳特的小说叙事起伏不大,侧重探究人心,属小众文学。今年,我集中读了她的作品:旧作《伯吉斯家的男孩们》,以及“露西·巴顿”四部曲之一的《哦,威廉!》。后者开篇极具张力:“我是威廉的第一任妻子,我来讲讲他最近的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篮球赛,球员卡位,哨响之前竞赛已经开始。《我想,没那么糟》算是重读,它从《一切皆有可能》中剥离出来单独出版,与《奥丽芙·基特里奇》类似,虽然版权页标注为短篇小说集,但故事中的人物互相渗透,且因为视角差异,对同一人物的认知往往大相径庭。
  好的作家需要具备与任何人物共情的能力,无论伟大还是龌龊、尴尬还是油腻。
  读完《我该走了吗》之后,我一直在等李翊云的作品被翻译过来。好事多磨,《鹅之书》最初在豆瓣上显示8月出版,后又更新为9月,最终显示10月14日;据说短篇小说集《星期三的孩子》已经翻译完毕。等急了,我便开始啃她的两部相对简单的英文小说。引用一公众号对她写作的评价:“她写得太多,让人愤怒;写得太冷,让人指责;写得太准确,又让人无处可逃。”
  安妮·埃尔诺因为获得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而被大众熟知。她的大多数书写都是直接将自己的生活转化为文学作品,甚至刻意抹去文学和生活的界限,这对写作者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向导。回忆或者再建自己的过去,其实也是对自己生活的一次重构。有评论称其写作为“抵达现在的过去”。上海人民出版社曾集中推出她20多本书,《相片之用》《我走不出我的黑夜》《一个女孩的记忆》等,都是小册子,很薄,适宜旅行中阅读。
  书友推荐我读王安忆的《今夜星光灿烂》。旧书,散文集,被她的小说遮蔽也算正常。《我看孙小琪》中对知识青年的分类有理有据,三言两语已让人心悦诚服。
  还有路内。路内很难得的是,他的小说既文学又畅销。新作《山水》亦是,一开始画面感就很强。路内擅用动词,一个接一个的动词,随便举一个例子,宝生听闻老路肺癌晚期,“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去哭,蹲下哭,坐到门槛上哭”。路内没写宝生哭成什么样,只是一层一层递进,出去哭,累了又蹲下哭,蹲累了坐下哭……他不是煽情的作家,比如写老路夫妻俩遇到的第一个弃婴,正想还回去,“那个后来取名叫路志民的男婴忽然哭了起来,接着,防空警报响了”。毛茸茸的文字眼看要挠到你的心里去了,却不停留延宕,转眼就是另一个场景,撇下读者在那儿发呆,或者落泪。他写了大时代,但他着眼的是大时代里的人。
  盛可以进入我的阅读视野,是几年前在刊物上读到的一篇短篇小说《你什么时候原谅你的父亲》。很扎心的题目,内容也是。我读完后还推荐给了几位圈外的朋友。后来,我又读她的中篇小说《建筑伦理学》,依然很特别。小说集《女猫》上市后,我果断买了。
  能保证品质的还有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种孤独》、石黑一雄的《小夜曲》、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遗作《我们八月见》。
  新结识的作家
  好作家真是太多了,我的阅读实在有限。我在前面说过玛格丽特·尤瑟纳尔这位作家,这里着重说一下詹姆斯·索特。《光年》早就买了,被我塞到书架上,忘了。该书译者是我鲁迅文学院的同学孔亚雷,他的眼光,绝对值得信任。我先读到的是两部短篇小说集《暮色》《昨夜》,文字密度很大,留白也很大。《光年》同样优质,没有说教,没有“思想”或“观点”,詹姆斯·索特只是写人,人与人。
  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被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丝·门罗评价为“世界级文学成就”,近10年国内先后推出3个版本,足见其受热捧程度。
  5月去江苏徐州时,我在一家酒店大堂的书柜上发现了《我用中文做了场梦》。作者亚历1993年出生,经历也很丰富,这部非虚构作品是他用全身的触角吸收到的讯息。
  《佐丽》是我计划重读的作品,联想到《斯通纳》,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豆瓣上搜了一下作者莱尔德·亨特,这是他唯一一本被译为中文的书。
  篇幅关系,其他新结识的作家不能一一展开:哈维尔·塞尔卡斯《萨拉米斯的士兵》、梅维斯·迦兰《巴黎故事》、埃莉萨·秀雅·迪萨潘《束草的冬天》、杰伊·麦金纳尼《他们是怎样玩完的》、罗伯特·泽塔勒《大雪将至》、凯瑟琳·吉尔迪纳《早安,怪物》、乔治·佩雷克《庭院深处,是哪辆镀铬把手的小自行车?》、伯娜丁·埃瓦里斯托《致你:一部宣言》等。
  重读作品
  第三次读艾丽丝·门罗的《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还是有新的发现。艾丽丝·门罗很节制,几乎从不直接写爱情,只是写爱情的萌芽,男医生朝外扯了扯梅里埃尔的湿了的裙子,男医生隔着椅子握她的手……“带我去别的地方吧”也是后来的回忆里提到的。
  第一次读《包法利夫人》是李健吾的译本。今年有文友推荐周克希的译本,就又找来重读。重读时最明显的发现,是能在前文找到更多与后文关联的线索。比如第六章写爱玛的生活:“过惯了宁静的生活,反而想去尝尝动荡的滋味。她爱大海,是因为它有波涛起伏。她爱青翠的树木,爱的是它们疏疏落落地点缀在断垣残壁之间。”这一次重读,我还观察到小说视角的变化,从开始的“我们”,到包法利,再到爱玛、莱昂……比如第三部第一章,最初是莱昂的视角,在教堂等爱玛,然后又换成了马车夫……很简洁,没有心理活动,没有斗争。居斯塔夫·福楼拜不愧为作家中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