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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1月18日
柿子红了

□ 马彩云

  周末带孩子回老家,车窗外的风景渐次褪去城市的喧嚣,熟悉的田埂、菜园与竹林次第映入眼帘,老家的轮廓愈发清晰。刚下车,一抹浓烈的橙红便撞进眼底——院墙外、大坑旁的那棵柿子树,枝丫遒劲如墨,缀满了小灯笼似的红柿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父亲早已站在大门口等候,胳膊上挎着竹篮,门框上竖着一根长竹竿。父亲笑着迎上来:“就等你们回来摘柿子呢。今年雨水足,柿子结得旺、结得大。”我们跟着父亲走到柿子树下。这棵柿子树是爷爷年轻时亲手栽下的,如今树干粗得需两人合抱,树皮沟壑纵横,刻满岁月的痕迹。它年年枝繁叶茂,每到深秋,总会如约捧出满树红火。
  父亲用长竹竿勾住一根枝条,摘下一个熟透的柿子递给我。那柿子果皮光滑饱满,艳得像红玛瑙。我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吮吸,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蔓延,带着阳光与泥土的气息,没有一丝酸涩。这味道,和童年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小时候,我总盼着深秋,盼着柿子红了的日子。放学回家,扔下书包就往柿子树下跑,仰着脖子数枝头的红柿子,数得眼花缭乱。等柿子变成橙红色,我就叫来堂哥、堂姐一起去摘柿子。我和堂姐在树下扯着麻袋,堂哥搬来木梯,小心翼翼爬上树,用带弯钩的长竹竿轻轻一勾、一夹,柿子便掉在“软床”上,毫发无损。能够得着的柿子摘完装了满满两筐,高枝上剩下的那些,只好让它们自然熟透掉落,或是留给小鸟当美餐。
  堂哥从树上下来,回家叫他爸、我三伯去烘柿子。不一会儿,三伯扛着一根扁担,手里攥着一条粗绳,堂哥抱着一捆芝麻秆,朝柿子树走来。三伯把绳子放进竹筐,用扁担挑起两筐柿子扛在肩上,我和堂姐抱着麻袋,跟着三伯和堂哥朝南岗的地窖走去。
  到了地窖,三伯放下担子,掀开地窖盖子通风。大概过了十分钟,三伯把麻袋和芝麻秆扔进窖里,再将扁担横放在窖口,把粗绳搭在扁担中间,两手抓住绳子,慢慢滑到窖底。我们几个趴在窖口看三伯在地窖里一番操作:铺麻袋、摆柿子、点芝麻秆、撤退。三伯爬上来后,迅速拿开扁担和绳子,盖上地窖盖子,然后挑起竹筐带我们回家,不知道啥时候竹筐里多了两个淘气的弟弟,耍赖非要三伯挑着走。“不赖不赖,两筐柿子换俩娃儿。”三伯笑着打趣,边走边给我们讲为啥要烘柿子。他说,等柿子在树上长熟,不是掉地上摔烂、弄脏不能吃,就是被小鸟吃完,只好用这种土方法催熟柿子。
  还没等够一周,我们就催着三伯去地窖掏柿子。还是原班人马,三伯取了扁担和绳子,我们几个小孩子拿着大竹筐、小竹篮,风风火火地赶往地窖。三伯依然是先打开地窖盖子通风,我们几个小馋猫则迫不及待地趴在洞口往里看,深吸一口气,柿子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然后坐在旁边焦急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三伯仍然借着扁担和绳子下到窖底。他拿起一个柿子捏捏、尝尝,确定烘熟了才让我们把竹筐送下去装。当红彤彤的柿子被拉上来,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就往嘴里塞,果肉像软糖,甜汁在舌尖炸开。我们吃得手上、脸上都是,互相指着嘲笑。吃够了,我们就把剩下的柿子分别装进各自的小竹篮带回家,跟家人和小伙伴一起分享美味。
  童年的柿子树,是我的乐园。春天,它抽出嫩绿的新叶,我在树下追蝴蝶、捉蚂蚁;夏天,浓密的枝叶撑起一片树荫,我和小伙伴在树下乘凉、吃冰棍,听蝉鸣、听蛙声;秋天,满树红灯笼照亮村落,我们踩着落叶摘柿子、捡柿子叶;冬天,树叶落尽,枝丫上挂着的残雪,倒像是给柿子树缀上了银饰,别有一番韵味。
  “来,接住。”父亲的一声吆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和儿子扯着麻袋,稳稳接住父亲勾下的柿子,弯腰拾起放进筐里,仿佛拾起了一段沉甸甸的时光。如今,城里也能买到柿子,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爷爷奶奶的念叨、伯伯的疼爱、父母的牵挂,还是柿子树下的欢声笑语、等待柿子成熟的期盼?
  柿子红了,年复一年。可疼爱我们的爷爷奶奶、大伯二伯三伯和妈妈再也吃不到这红柿子了。我望着满树红灯笼,忽然明白,这柿子红的不仅是果实,更是乡愁,是亲情,是藏在岁月深处的美好与感动。它像一个无声的约定,提醒着我,无论走多远,总有一个地方,有满树的红火等着我,有最纯粹的温暖等着我。这抹红,早已刻进我的生命里,成为心底最柔软、最珍贵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