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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2025年08月04日
夏夜思

□ 车 森


  夏天的夜,总带着些新旧交替的意味。先前南塘边聒噪的蛙鸣,这几日已稀疏下去,像被月光滤掉了大半。而上灯时分,屋里的花蚊却陡增起来,柜台上、灯罩上、纱帐内,嗡嗡的声浪此起彼伏——这才是盛夏该有的稠厚滋味。
  几日没出门了,记忆里小院后侧的土路,该是杨柳絮褪尽的时节,风过处,残絮卷着轻尘漫上来,倒有几分“漫天雪”的模样。远处的麦田该绿得淌油了,一望无际地铺向天际,成群的蝴蝶该在蓝天下、小道边翩跹,翅尖沾着新麦的清香。
  那棵栽在祖父宅子南角的大枣树,此刻也该细花满枝了。细碎的枣花正把清香泼洒开来,灌满整个小院。奶奶还坐在窗棂下缝补,黄莺踩着枣枝啼叫,蓦地扑棱棱飞去时,枣花便被鸟爪荡得簌簌飘落,悠悠地落在她面前的簸箕里。阳光这会儿应该正穿过层层叠叠的枣叶,在她慈祥的眉眼间晃出细碎的金斑……这个时节,满村满地都是能填饱肚皮的吃食——玉米穗儿饱满了,豆荚鼓胀了,樱桃也红透了。若往邻村看电影归来,踏着夜色,闻着远处的狗吠,摘几个玉米棒,在火上燎出焦香,搓出玉米粒往嘴里塞。
  农忙临近,田地该到了紧着打理的时候。村头赵奶奶的院子定是热闹的——谁家要下地,把小家伙们往她院里一放,只管提着铁锹去,中午无论放工多晚,不需挂念孩子们会饿肚子。80多岁的赵奶奶,身子骨却很硬朗。孩子们饿了,她便从柜子里抖出家底,有啥做啥,总能让小家伙们捧着碗笑出声。
  隔河相望的东李庄,是我姥姥家。在每天从学堂归来的午后,我常看见姥爷在大港湾坡上放羊,隔着河喊他,他耳朵虽背,偏能辨出我的声音,总是笑眯眯地把羊群拴在柳树上,蹚着清浅的河水走来,在我头顶轻轻拍两下。
  想起奶奶院前的池塘,方方正正的,小时候总以为水里藏着数不清的鱼儿和奇珍异宝。大人不在时,便寻根竹竿,把缝衣针捏弯做鱼钩儿,坐在塘边消磨一下午时光。晚霞漫上来时,就仿佛披着一身金红,安安静静地等——等爷爷、父亲和二爷,扛着锄头、锛斧,牵着耕牛,慢悠悠从田埂上回来,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灶房里柴火旺得很,奶奶迈着小步来回忙碌,舀水时木桶撞着缸沿,和面时面团在瓦盆里发出轻响,添柴的枯枝在灶膛里“噼啪”绽开……那些声响,是世上最安稳的调子。
  蓦地惊醒,才知是做了场长梦。我不止一次梦见村后的大竹林,微风过处竹影婆娑,月色像流水般漫下来,我独自在园内石道上走着,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梦到半截时,手中的拐杖不知怎的就掉了,贴着竹林,迎着月光,身子竟轻飘飘地飞起来——仿佛又回到少年时,恰如一场未醒的江南梦,带着半盏月光的清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