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家门口的老槐树花香格外浓郁。母亲在一旁沉默地剥着豆子。她的指甲掐进豆荚里,手上皲裂的沟壑中渗满了青汁,好像把整个夏天的苦涩都埋了进去。父亲拿着烟的手抖了一下,烟灰正好落在“学费4200元”的字样上,留下了焦褐色的窟窿。他沉默许久,扭过头说:“女孩子上大学有啥用哩!”
烈日炎炎的夏天,我倔强地穿上制服,别上了工牌。尽管手指被磨出了茧,汗水浸透了衣衫,但只要想到那张满是槐花香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的心中便涌起一股力量。我把8000元钱放在父母面前,父亲的巴掌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好好学。”父亲最终吐出的3个字,犹如老槐树飘落的花瓣,轻轻覆盖在那张略微褪色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这一刻,我喜极而泣,冲进屋里开始收拾行李。离家那天,母亲在我的背包里塞满了热气腾腾的土鸡蛋。我深知,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贫穷让他们无法给我太多支持。
大学食堂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铁腥味儿。当室友还在呼呼大睡时,我已经站在打饭窗口的后面,开启新的一天。铝锅中沸腾的白粥不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升腾的水蒸气熏得我眼前一片模糊。为了赶在第一节课前到达教室,我飞速而又机械地挥动着长柄木勺,溅出的粥把手背一次次烫出印记。记得有一次,我失手把半勺粥洒在了餐盘上,打菜阿姨的呵斥声在耳边炸响,我吓得一激灵,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却只能强忍泪水重新拿起木勺。
周末我会去做家教,刚开始的时候就像是在闯关。有一次,家长嫌我讲题太慢、效率太低,摔了我的备课本,把我赶了出来。我蹲在楼梯间捡散落的讲义,头顶传来:“就这水平还敢收30元钱。”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响起,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那天我正在食堂打饭,辅导员突然出现。她用指节叩了叩有些发霉的窗框后说:“婷婷,实训楼有个勤工助学岗位,比食堂打饭轻松多了,你去试试吧!”
从此,我的勤工助学之旅便开始了——检查机房设备、整理实训器材、维护200台精密仪器及打扫卫生等。这份月薪300元的勤工助学岗位,让我的袖口不再沾满粥渍,让我被烫伤的结痂逐渐愈合,也让我踏进教室时不再慌忙。
某个黄昏,我正在整理书籍,指尖划过《诗经》泛黄的书页时,一片银杏书签翩然落下,背面的钢笔字像落在心尖的月光:“致后来者:所有黑夜都是通往黎明的曙光。”
后来,这枚书签跟着我度过备考英语四六级的深夜,落在了助学贷款的还款计划表上。我在粉色的记账本上写上了:父亲的护膝、母亲的护手霜、弟弟的书包。记账本上的每笔支出都是我对诚信与感恩最朴素的注解。
大一暑假,我在工厂实习,跟着张工跑现场。他初中毕业就进厂了,掌心的老茧比我的厚3倍,却总在午休的时候捧着一本《机械原理》学习。有一天下暴雨,他蹲在车间调试设备,雨水顺着安全帽往下淌。他说:“丫头,你知道吗?我当年也想考大学。”他抹了把脸,“可惜家里没条件。”那天傍晚,看着学历更高的同事在办公室画图纸,而张工只能在雨里拧螺丝,我不自觉回忆起父亲把我的获奖证书压在玻璃板下的样子,更加读懂了父亲那年的无奈——不是不爱,是怕自己的肩膀托不起女儿梦想的重量。
如今,我在《诗经》的老位置又发现一枚银杏书签,背面是陌生的字迹:“致后来者:每片叶子都会找到自己的天空。”我摸着叶脉上的纹路笑了,原来生命里的光,从来都不是独自闪耀,它是父母藏在鸡蛋里的温度,是老师关注的目光,是陌生人留在书里的鼓励,更是自己咬着牙走过的每步路,让所有的黑夜,最终都变成了通往黎明的甬道。
望着远处的教学楼,我突然明白,大学给予我的不仅有知识,还让我懂得,贫穷不是羞耻,而是让生命扎根的土壤;让我知道,接受帮助不是软弱,而是在为成功积攒能量;更让我相信,当我长成参天大树,那些曾经压在头顶的“大山”终会变成“小石子”。
(指导老师 辛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