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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2025年04月07日
打 更

□ 马雪嫣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天边只剩下一片红艳艳的霞光,吞噬着余热。正是秋收时节,晒场上成堆成堆的玉米,像小山一样。一只狸花猫正蹲在角落,用芝麻捆作掩护,虎视眈眈地盯着远处的斑鸠。
  巧玲坐在晒场上剥玉米,玉米怕捂,得趁着天气好,赶紧剥出来晒。她捞起玉米棒,挽花一样撕着玉米壳,手里的玉米像站在跳台上的游泳健将,腰一挺,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跃进金色的海洋里。黄色的玉米壳堆在身边,她就像坐在一朵松软的云里。
  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赵四海心头一热,妇女能顶半边天,巧玲帮他担了不少担子。
  收罢秋,麦子刚种上,赵四海就合计着到南方找个活儿干,土坷垃里刨不出二两食,一大家子要吃喝,他闲不住。迈进新世纪后,南方城市迅速发展,需要大量工人,像赵四海这样的农民,都趁农闲纷纷南下打工。
  小孩舅在深圳打工,帮他问到了在工地上扎钢筋的活儿,一天六十块钱,工资虽然不多,强过没有,当晚他就让巧玲收拾行李,好赶第二天一早的大巴车。
  赵四海看着睡梦中的两个孩子,嘱咐道:“家里万事不当紧,只管照顾好两个孩子。”
  巧玲轻轻哎了一声。
  “爸妈年岁大了,我不在家,你多去看看,有个头疼脑热的,你照顾照顾。”
  巧玲点点头:“你放心吧!”
  说着话,巧玲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衣服、鞋袜、剃须刀,一样不落,被子给他装的是那双新棉花的,暖和。别人家劳动力去打工都带破絮被,只有巧玲舍得给他带新被子。
  赵四海的心被那条新被子捂得热乎乎,想给妻子说几句温存的话,可是老夫老妻的,又实在说不出来,那话在喉咙里打了个骨碌,又咽下去了,只说道:“我走吧,你去给书记说,咱家先不打更,你白天照顾家太累了,等年关我回来,再多安排几晚。”
  巧玲说:“这事你别操心了,我和蜜蜂、小伟妈、小云商量好了,到时候我们几个一起去打更,方便。”
  赵四海语气有些不屑:“就你们几个妇女,围在一起连个瘸腿的老蚂蚱都逮不住,还去打更呢!”
  巧玲顿时不乐意了:“妇女咋啦,没听过,《花木兰》里面唱的‘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我宋巧玲代夫打更。”
  寨沟村位于豫皖交界处,地处偏僻,所以不怎么太平,虽然大事未曾听闻,但也有些偷鸡摸狗拔蒜苗的事。村委会就组织村民打更巡逻,也是给小偷小摸的人一个震慑。
  巧玲她们几个交好,丈夫又都在外地打工,说明缘由后,书记爽快地答应了,把她们调到一组,还叮嘱要多加小心。
  地里的麦苗长到一指深,风一天比一天凉,到了夜里,简直跟冬天没两样,四个女人都裹上厚棉袄,沿着庄子巡逻,两圈过罢,小伟妈说:“走吧,先去打更房里暖和暖和。”
  打更房是原来的磨坊,自从隔壁柳庄安装打面机后,这个磨坊渐渐就闲置了,后来索性改成打更房,能让打更人避避风雨。
  磨坊里没有通电,几个女人点着蜡烛,围在一起打毛衣,闲话家常,老人孩子、家里地里,十里八乡的家长里短,什么都唠,却不知怎么回事,说着说着总是绕到家里那口子。
  “也不知道南方冷不冷,走的时候少给他带了件毛衣。”
  “我听人家说,南方冬天还穿短袖。”
  “这天能给人耳朵冻掉,啥时候咱也能去南方就好了。”
  “我看你不是想去南方了,是想去南方的人了吧!”
  “净胡说八道,老夫老妻的,有什么想头,要想也是小云想。”
  小云是新媳妇,刚结婚俩月,丈夫就外出打工了,家里新盖的房子还没有粉刷,他着急去挣钱。
  新媳妇到底还是年轻,脸皮子薄,被几个嫂子开玩笑,羞得低下头,即使烛火昏黄,也能看到她的脸跟红布一样。
  嫂子们看她这样,笑得更放肆了。女人们的笑声从磨坊的小窗户里飞出来,摇摇漾漾地飘到村庄的上空,飘散在浓浓月色里。
  蜡烛一点点矮下去,到了半夜,几个女人又出去了,今天是个大月亮,外头亮堂堂的,也不用开手电筒。
  “快瞧,那有个人。”
  何老四牛棚的墙上,有个人正在掏砖头,那洞快能钻下一头牛了。
  蜜蜂有点害怕:“真是小偷啊,他这是要偷牛。”
  “咋办,咱咋办?”
  巧玲拉着她们到墙边躲着:“咱们得管,四爷家里就一头牛,偷走了不是要他的命吗?”
  “可是那小偷是个男的啊!”
  “男的咋了,他一个,咱四个,还怕打不过。”
  几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偷得抓,但不能硬拼。”
  小云身量小,从牛棚的夹道里穿过去,把夹道口的一堆竹竿推倒了,呼啦一声,小偷吓愣了。
  小伟妈和巧玲拿着棍冲上去就是一通乱夯,小伟妈身量像个男人,力气也大,小偷疼得嗷嗷叫。
  蜜蜂见他们交火了,扯着嗓子可劲儿喊:“抓小偷,抓小偷……”她这一叫,全村的狗都狂吠起来。
  “嫂子,别打了,别打了,是我。”
  蜜蜂拿出手电筒一照,原来是同村的青年,叫喜柱。
  小伟妈慌忙给人拉起来。
  “喜柱,你在这干啥啊?我当是小偷哩!”
  “我给四爷修牛棚,这墙叫牛角抵歪了。”
  “咋不白天修,这大晚上能看见啥?”
  “四爷怕麻烦,不让我动,只好趁他睡着,偷偷过来。”
  何老四为人和善,平日里,小辈们没少受他疼爱,虽然一辈子无儿无女,但凡他家有事,村里人没有不出力的。
  巧玲赶紧给喜柱拍拍灰:“唉,你说这事闹的,俺还以为是贼呢!”
  喜柱摸摸头上的包嘟囔:“这太平世道,哪儿来的贼啊!”
  这动静惊起了屋里的何老四:“乖儿呀,咋都在这站着呢?”
  “四爷,我正修牛棚呢,嫂子们打更巡逻,错把我看成偷牛贼了。”喜柱嘴一瘪,“瞧瞧给我打的,鸡蛋大的包。”
  何老四伸手去摸他的头:“我的乖乖呀,你看看,我说不让你修,你非要修,大半夜扒拉牛棚,这能怪你嫂子吗?”
  何老四老眼昏花,不小心碰到他头上的包,喜柱又哎哟起来。
  几个女人捂着嘴笑个不停。被惊起的四邻都出来了,弄明白来龙去脉,再看喜柱那个样,也笑得直不起腰。
  隔天,村委的小广场上举办了表彰大会,一来表彰巧玲她们四个妇女打更时有警惕性,敢和“小偷”搏斗;二来表彰喜柱善良热心,扶助老人。书记还给他们都发了奖状哩!
  到了年关,赵四海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东墙上的奖状。待巧玲仔细分说后,赵四海问:“咋还敢去抓贼,不害怕吗?”
  巧玲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怕,可俺想着不能给你丢人啊!”
  “不丢人,当代花木兰。”赵四海竖起大拇指。
  巧玲脸更红了,轻轻搡了丈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