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得方
春节是我们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可如今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年味寡淡,无非是年前来个大采购,过年时海吃海喝一番,年就过去了,没什么意思,人倒是忙忙碌碌,徒增了几斤肥膘。
在我看来,这正印证了那句老话——物以稀为贵。现在啥都不缺,可是以前生活条件不好,一年也吃不了几回好东西、穿不了几件好衣裳,就等着过年时改善一下生活。所以,那时候的年令人无限期待,尤其是小孩子。
儿时,一进入冬天,老乡们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首先是捡木柴。山林里的枯枝落得满地都是,随便捡,不用费劲去砍。捡回去的木柴都整齐地堆在各家门前,像一座座小山。老树根和粗树桩被挑出来,用来烤火取暖。有人从三四十里外的玉山街开着拖拉机专门来买柴,问他为何这么破本,他说:“俺平坡不比山里,木柴少只能烧秸秆,火力小,蒸年馍时不顶事啊!”我们小孩子听完,觉得这人太可怜了,纷纷给他帮忙,最后目送他离开。直到拖拉机的喘息声完全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我们仍在谈论:“他这会儿应该走到杨店街了吧?”过了一会儿,又说:“现在应该到家了,说不定正用木柴炖肉哩!”“还没到过年,炖啥肉?顶多煮一锅玉蜀黍面糊涂。”
到了腊月,炸玉蜀黍花的和挤膨香酥的便来了。玉蜀黍花就是爆米花,因为我们那里把玉米叫玉蜀黍。炸玉蜀黍花的人蹬着一辆人力三轮车,往空地上一停,便把锅子支起来了。锅下面烧的是玉蜀黍芯,冒着白烟。等各家端着葫芦瓢、拿着袋子出来,那白烟已将炸玉蜀黍花的人团团包围,那人好似老道一样端坐在浓云里,摆弄着他的锅子。只见“老道”接过一个葫芦瓢,用小茶缸从瓢里舀一缸玉蜀黍倒进锅里,问一句:“要糖吗?”“要!不甜不好吃。”“老道”把锅子架好,一手转动锅子,一手摇动鼓风机。鼓风机一吹,玉蜀黍芯便呼呼地烧起来,白烟很快就散了,“老道”变成了一个和蔼的小老头儿。时候到了,炸玉蜀黍花的人把锅子提起来,对准一个长口袋,我们赶紧捂上耳朵,随着响声,现场升起一朵蘑菇云,长口袋被撑得鼓鼓的,里面灌满了甜丝丝的热气和香甜可口的玉蜀黍花。有时长口袋没有扎紧,那可坏事了,玉蜀黍花被崩得到处都是,我们便笑哈哈地捡食,主家也不怪,只怪自己没扎紧口袋。狗也来抢食,本来它们被响声吓跑了,此时又循着香味回来了。
膨香酥也是一种用玉蜀黍为原料制作的膨化食品,和玉蜀黍花一样,都是人们提前准备的过年待客的甜点。挤膨香酥的人开着一辆拖拉机,拖拉机头部安装一台挤膨香酥的机器,用皮带连接到柴油机上,动力充沛。挤膨香酥的人启动拖拉机后,不停地往机器里添加玉蜀黍,那膨香酥便从一旁的圆孔里挤了出来,主家早备好了袋子在那里接着。刚挤出的膨香酥还不太脆,完全可以一整条盘着装进袋子里。膨香酥闻起来香香的,吃起来脆脆的、甜甜的,吃了后,肚子里热热的,心里面暖暖的。
一转眼到了腊月廿三,这是小年,这天晚饭时要放一挂鞭炮,晚餐吃火烧馍。我们小孩子只对放炮感兴趣。一挂鞭炮刚响完,硝烟还没散去,我们便忙着捡哑炮。哑炮大多是好的,只因还没来得及响,就被别的炮崩到了一旁。捡到的哑炮能当散炮放,只不过炮捻烧得快,刚点着就响了。有些哑炮的炮捻已经看不见了,这种也不能浪费,可以折成两截,用来呲花。我的胆子不够大,即使捡到好炮,我也不敢放,只好把它折断,用来呲花。在我看来,呲花好过听响,而且很安全。再说了,谁家放炮我都能听响,可我呲花,别人可瞧不见,如此说来,我还占了便宜哩。
腊月廿四开始,年集上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我却不喜欢赶年集,主要是没有零花钱,压岁钱还没到手,买不了那些玩意儿,索性不去看,免得眼馋、嘴馋、心痒痒。
二十六,蒸馒头。这里说的馒头就是年馍,以豆包、花馍为主。腊月廿六左右,大人忙着蒸年馍,我们小孩子没什么事干,无非是到处瞎逛。哪家的姑姑、叔叔回来了,就去瞅一瞅,喊上一声,混把糖块儿、瓜子什么的,要是近门的亲人,还有红包拿哩。
二十八,贴花花。腊月廿八,是贴年画的日子。这天一大早,母亲就煮了一锅白面糊涂,用它做糨糊,用炊帚刷在门上粘贴年画、春联。一顿忙活儿后,门上自不必说,连墙上到处都贴着红条条:大门外贴着“出门见喜”,进了门,院子里贴着“满院春光”,关牲口的西屋墙上有“六畜兴旺”,屯粮食的东屋门口是“五谷丰登”,拖拉机的挡泥瓦上是“一路顺风”,就连墙角的破木梯旁都贴着“步步高升”。年画一贴,喜庆的气氛就来了。
一转眼,年三十到了。每年的这天晚上,我们刚吃完饺子,我爷爷就来了。他跟我大伯住在村西头。他一来便让我跪下磕头,我极不情愿,但想到一会儿有压岁钱拿,还是磕了,不过额头没沾地,他也不在意,笑着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大钱来,递给我。我一把抢过来,跑出去跟人炫耀去了。我渐渐长大,他还是每年都来给我压岁钱,只是不再让我磕头。我推脱不要,他却执意要给。直到我参加工作了,过年时他还要给我压岁钱,我却不肯再收。如今想想,给长辈磕头也是一种幸福的年味罢。
大年初一被鞭炮唤醒,一睁眼,年也随着旧梦过去了。每当这时候,我都赶紧起床,只因这是新年第一天,睡懒觉可不成。还因为,那件新棉衣已经挂在了床头,正等着我穿它哩!
如今,生活富足,我们却觉得年味淡了。也许,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