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补 丁
从未出过门儿的祥子,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儿了。临行前,祥子安排好女人三妮后,就抓住娘的手,娘,祥子得出去找活儿干了。娘,人说十人九胃,没啥事。记住别剩馍剩饭地吃凉的,您这胃炎,很快就恢复好了。
祥子一到地方就打来电话,说,娘,我找到活儿了,在一家物业公司做业务,这活儿可不孬,包吃包住底薪一两千,啥是底薪?这么给您说吧,就是我见天睡大觉,人家都给一两千,加上干活儿,就更多了。人家老板还说了,干得好,每月还报销手机费,多带劲儿呀。祥子前面的话真令娘激动,可令娘更激动的是后面的话,因为祥子又着重说了工作的城市,就在咱们蔡州县城,还有公司的大致位置,城西郊三里湾,离家也就20多里地。娘啊!俺就在您眼皮子底下,近呀!祥子说得很轻巧,说着说着就笑了。娘不知道物业公司是干啥的,但听说儿子找了个好活儿,很高兴。更高兴的是,儿子干活儿离家近,就像串门儿走闲亲戚那样随意,娘嘴角一扬,笑了。儿啊,眼皮子底下好,还是眼皮子底下好哇!
祥子知道,娘这胃癌是一张黑洞洞的虎口,就算自己在娘跟前守着,也减少不了娘的病痛。那后面的医药费……为了尽可能拉长娘后面的路,祥子只能选择走这趟“闲亲戚”。
祥子基本隔三岔五就给娘打一次电话,在电话里总会把话说得若无其事。娘就在那头责怪,祥子啊,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又没啥事,别打恁些电话,多费钱呀!祥子就在那头咯咯地笑,娘啊,我说过,我的手机费公司报销,俺就想在您眼皮子底下耍耍嘴皮子。祥子挂了电话立马就不笑了,听得出来娘想儿了,还听得出来娘身后的路开始下坡儿了。
祥子给家寄了第一次钱后,就又给娘打电话,娘,想祥子了是不?我一个大老爷们,有啥挂念的。我就在您眼皮子底下,您一拽我就回去了。您不知道啊,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经理看我人实诚,还经常让我陪他出差,一出差,我们就要走咱村前的那条大马路,有一回我还看见您正在屋前那棵柿树下和三妮说笑呢。嗯,我还看见房顶上你晒一簸箕柿子哩,红彤彤的可漂亮了,天冷了,该添衣裳了娘。
这孩子,眼真尖,就会逗娘开心。晒啥柿子啊?那柿子都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我放房顶上喂鸟崽子呢。娘虽嗔怪,可心里却像喝了柿子汁,甜丝丝的。他感到祥子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般调皮可爱,娘俩就像捉迷藏一样,祥子藏在暗处看自己,自己也在祥子眼皮子底下呢。娘就感到脸有些幸福的红,该像秋后熟透的柿子果吧。
娘再躺在门前摇椅上时,就开始幸福地望着村口那条马路出神,没准哪一眼就和祥子望个正着呢。望着望着,娘就觉得病轻了;想着想着,娘就睡着了。
望得多了,娘的眼也瞅坏了,就像被鸟雀啄坏的柿子皮。祥子再打来电话,娘就问祥子,那天娘正在躺椅上朝路上望,你看见娘了吗?
娘,我看得可清哩。
那你咋不下来回屋歇歇?
娘,您不懂,那有红绿灯,不能停。祥子没停车,可祥子给您打喇叭了,您没听见吗?祥子给您打喇叭就是对您说,俺看见您了,就是给您说话哩,娘。
娘想起来了,的确听到过喇叭声,响声从路口上下来,拐着弯儿迫不及待地跑到娘跟前,围着娘转。就像调皮的祥子给娘的耳朵眼儿挠痒痒。娘越想越幸福,这孩子进一次城学能了。
娘又躺摇椅上,就把三妮买的助听器塞耳朵里。每一次喇叭声,娘都似乎看见祥子从车上走下来,带着一阵风走过来,祥子吃胖了,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哦,那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近娘的时候,就越来越快了,最后直接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扑过来,祥子就像撒娇的孩子似的抱着娘亲啊亲。
娘想着想着又睡着了。娘搂着祥子儿时的照片,手里还拽着孙子的风筝线,睡得很沉很安详。三妮再来唤,娘还沉浸在甜蜜的睡梦里不愿醒来。
祥子到家已是第三天晚上,没人问这20多里路祥子咋走这么长时间。
娘,您咋不再等等我啊?祥子没走远,祥子就在您眼皮子底下啊!祥子在娘坟前烧纸,也悄悄烧了那张火车票,广州—驻马店。
娘的遗像前,三妮嘴角抽了抽,始终没有告诉娘,祥子是在广州捡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