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化云
母亲已经把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端上了餐桌。隔着餐桌,就这么坐着,相顾无言,许久。时间定格在母亲斑白的两鬓和堆满皱纹的蜡黄面颊上,空气瞬间凝固了一般。刹那间,我感到矗立在面前的是一尊伟大的雕像、一座慈爱的丰碑。
“我的后背痒得很,给我挠挠。”母亲打破了平静。一时间,我不知所措,迟疑着的右手缓缓抬起,慢慢伸向母亲的衣服深处,小心地接触着母亲的脊背。一种异样的感觉通过指尖涌遍全身。在我朦朦胧胧的印象中,自从断了母乳的那天起,几乎就没有再接触过母亲的肌肤和身体。对我来说,母亲就成了一种称谓,一个象征,一个渐渐失去青春容颜的不知疲倦劳作的永远牵挂着儿女的女人,是那么熟悉,而又如此陌生。第一次为母亲挠痒,我的内心涌动着无比的亲切与温暖,仿佛触到了辽阔大地深情的脉搏——庄严、神圣、富饶,有着不可描述的生命张力。是啊!就是这尊温热的血肉之躯撑起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给了我和两个妹妹宝贵的生命,让我们各自拥有了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没有任何一种切肤的体验让我如此敏感,有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今年的母亲节陪伴着母亲。40多年了,时间都去哪儿了呢?以往的年份怎么没有想到回到母亲身边?母亲是何时开始变老的?她又是怎样在经年累月的辛劳中度过的?
生活中的我有太多忙碌,我的身体早已被驯化成了不停旋转的陀螺,不知道何时能够停下来。在无休止的奔波中,工作、责任、压力肆意抽取着我的骨髓,为事业故,我有了一次次堂而皇之离开母亲的理由。母亲不愿意给子女添麻烦,在老家与受过重伤至今仍需要护理的父亲相依为命。母亲性格直爽,心里藏不住事儿,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爱发脾气,也一度与父亲关系紧张。两个妹妹早已成家,为各自的家庭打拼挣钱,平时很少见父母一面。母亲不识字,在她的眼里只有农活儿,心里放不下老家分得的十几亩田地,每天早出晚归忙个不停。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慢慢侵蚀了母亲的健康,不到60岁便患上了严重的腰椎病、高血压、肩周炎、脑梗死,每到发病时,常常胳膊抬不起来,有时说话不清楚,夜晚难以入眠。她是个十分要强的人,除非不得已住进医院,大部分时间都是硬扛着。作为家中的长子、母亲的依靠,我却对母亲的冷暖关心甚少。
一次意外的运动事故,我的一条腿肌腱撕裂,钻心的疼痛让我无法正常行走,只得请假赋闲在家养伤,这使得我有了一次陪伴母亲的机会。我的受伤,时刻让母亲牵肠挂肚,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她特意从家乡赶来,带来了亲手采摘的清香四溢的槐花和刚从自家菜地里割来的新鲜韭菜,从一楼艰难地爬上四楼,足足爬了十几分钟。一见面,她顾不上劳累,不停地唠叨:“还疼不疼,这么大了,咋还恁不小心。”看得出,母亲的稍显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她边说边拖着沉重的脚步,坚持走进厨房给我做饭。在我的味觉中,母亲做的饭菜最合胃口,蒸的馒头有微微的酵香甜味,松软耐嚼,不需就菜一气能吃好几个;手擀的面条口感筋道,咸淡适中,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家高级酒店大厨的手艺。对我来说,任何摆满山珍海味的宴席都没有母亲做的饭菜有家的味道。她说,不知咋回事,这几天腰痛得厉害,双腿沉得很,走路时腿不能弯曲。说着,她挽起两只裤腿,用食指在腿上按一下,浮肿发亮的腿上呈现清晰的凹痕。我意识到母亲病情的严重性,不能耽搁了,不能让母亲就这么苦熬了,必须为母亲做一次全面体检,必须得到最好的治疗。
总算说服了母亲,我一瘸一拐地带着母亲到医院检查。从一个楼层到另一个楼层,从一个科室到另一个科室,从一项体检到另一项体检,对我不争气的腿来说,简直就是痛苦的万里长征。信念支撑着我,身体牵引着伤腿,一分一寸地挪动着脚步,似有千斤坠地。忍着剧痛,咬紧牙关,我搀扶着母亲艰难地向着楼梯攀爬,不,准确说是步履蹒跚的母亲搀扶着我。那一刻,我突然领会了什么是相依为命,沧桑的岁月是多么的残酷和无情。此时的母亲,虽然气喘吁吁,脸上却洋溢着幸福、满足和愉悦的神情,并不停地絮叨着,好像病痛早已医好了大半。我的内心悄然泛起了儿子对母亲的那种早已走远的依恋,温馨、朴素、纯真,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动瞬间在略显冷漠的到处飘散着医药味儿的医院走廊里漫溢。这是母亲与儿子面对苦难的长情告白,是血浓于水的旷世亲缘,是人世间最朴实、最不能忘怀的情感。
在微信中有一篇文章《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深深打动了我,文中那句“这辈子我也许只能和妈妈相处25天了”曾让我潸然泪下。是啊!我们究竟能有多少日子陪伴母亲呢?我们经常可以在网上读到思念母亲的佳句、美文,可扪心自问,对母亲的思念有多少不是只停留在说说而已?至于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徒留一阵伤心和感慨罢了。正如网友说的“常在网上思念母亲,可母亲却不上网啊”。
让“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成为我们此生不变的信仰吧!最要紧的,还是唱着那首老歌《常回家看看》,陪伴母亲,享受不容等待的温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