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化云

　　有人像泰戈尔散文中的那群鸭子，把头伸进水里，欲探索水中的奥秘，又很快浮出水面，沉稳而有力地把水珠抖掉，摇着头说：“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如千万读书人一样，我想获得智慧。纵使读了几十年的书，资质平平的我得到的也只有哲学的只言片语，真正的智慧未入我心，或离我甚远。
　　我们的生命中有寂寞苍凉的无垠荒漠，有鸟语花香的茵茵绿地，有波卷云涌的暴风骤雨，有宁谧安详的温暖港湾。每个人的生命注定只是一次无法重复的经历，历尽千帆，终究会回归本真，回归他本来的去处。
　　《孟加拉掠影》是印度大文豪泰戈尔带给我们的一幅意蕴隽永的哲思长卷。展开它，你会看到“职责的列车载负着人类，隆隆地响着飞驰而过，除了指定的车站之外，不为任何人停下”。在这趟列车上，伴随我们的一切在那里定格，定格在永恒的过去和永恒的未来的卷轴上。细细审视，你会发现，“死亡、悲痛与损失，就像看不见的潜流，每天都在奔流着——清清静静，从未被人打扰过”。芸芸众生无不在这世上奔波忙碌着，试图找到自己的位置，那个曾经为某个人所拥有的清晰标明他的财富、他的地产、他的荣誉的地方，在朦胧的月光下变成了一个幻象，而可怜的他却是徘徊在中间的一个无所适从心烦意乱的符号，渐行渐远。
　　人的生命如同一个瞬间的梦。关于这一点，泰戈尔给我们讲过一个哲理故事。一位托钵僧为了验证时间的虚幻性，把一个木桶中倒入一些法水，请国王在水中浸一浸。国王的头浸入水中，发现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经历了种种事件。他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妻子、孩子都死掉了，他也失去了所有财产。正在痛苦时，他蓦然发现自己回到了故居，受人簇拥着。他准备大发雷霆，托钵僧说：“陛下，您不过刚把头伸进水里，就又出来了呀！”泰戈尔的警示不是让我们悲观，恰恰相反，他是让我们倍加珍视转瞬即逝的生命时光，倍加尊重自然，懂得享受生命中最完美的礼物。
　　《孟加拉掠影》历时十年，生动记录了泰戈尔在孟加拉生活时的迷人景致和人生感悟。在我看来，其文学价值丝毫不逊于其诗集《吉檀迦利》，或《飞鸟集》，或《新月集》，孟加拉，俨然是一方心灵的家园、修行的净土。它是大自然的珍贵赐予，又是生命中最深刻的真理庇护所。在这里，你可以畅游旖旎多姿的自然风光，可以领略“万物皆从欢乐生”的美妙，还可以给我们带来无穷的智慧启迪。他的文字有一种无法抵挡的魔力，司空见惯的寻常事物透射出非凡的魅力与张力，沉浸其中，你会为生命的这种机缘，为大自然的美妙与和谐而击节赞叹。
　　“沙洲、田野、庄稼、村落，天上飘浮的云彩，昼夜交替时绚烂的色彩——这些变幻无穷的图画，从两侧涌入眼底。小船轻轻驶过，渔夫在捕鱼；河水在漫长的一天中一直在发出潺潺的、温存的声响：在傍晚的阒寂中，浩阔的水面平静下来，犹如一个被哄入睡乡的孩子，茫茫太空中的所有星辰都在守望着它……”
　　“渡船往来穿梭，过路人打着伞，沿着纤道行进，妇女们在淘米，她们将竹篾托盘浸到水里，农夫们头上顶着一捆捆黄麻，在朝市场走来。两个男人在有节奏地、叮叮作响地砍着一根圆木。乡村木匠在一株巨大的菩提树下修着一只翻过来的小船。一条杂种狗沿着运河岸边毫无目标地寻觅着食物。几头牛在饱餐了一顿鲜嫩的青草之后，卧在地上反刍，它们懒洋洋地一前一后地动着耳朵，甩着尾巴驱赶苍蝇，当栖息在它们背上的乌鸦过于放肆之时，它们也偶尔不耐烦地把头往后仰一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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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人不能完全活在理想主义的海市蜃楼里，不完美的现实是每个人无法摆脱的宿命，“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人们忙于苦心营造自己的家园时，回过头来却猛然发现，“当大地母亲的乳房干瘪了的时候，他们不知所措，只会哭喊，如今的世界丛林法则盛行，人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破坏环境，然而，饥肠刚一填饱，他们就会忘记自己过去的所有苦难”。人们反对战争，战争的阴霾却始终挥之不去；人们嫌恶罪恶，却无法摆脱冤冤相报的因果循环。殊不知“有许多罪恶是人类自己造成的，他们之所以错误，在于他们背离了习惯、风俗或传统”。
　　孟加拉是理想，也是现实，更是不竭的智慧源泉。它的存在与每个人的生活状态和心境息息相关，要想得到它的垂青，需要冷静的头脑、用心的投入、全然的关注。
　　在如今这个娱乐盛行、资讯无孔不入的信息世界，大自然正一步步遭到匿迹与蚕食，有人将名利、欲望和金钱视作永恒的东西。举目所及，围绕你的都是短视频、娱乐段子、网络游戏所制造的叨嚷与掠夺，有人腿脚不勤、五谷不分，他们宁愿在一个虚幻狭窄的空间待上一整天，也不愿向流动着花草香味的原野漫步一刻钟。何以至此？这难道不是一种心智的倒退吗？人是大自然的产物，而却心甘情愿被自己的造物所累疏离大自然、割裂大自然，这实在是一种悲哀！
　　我认为，人生的意义至少有两点：一是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二是让别人的生活过得更好。我们所乐此不疲的那个虚拟世界，真的能让我们的生活过得更好吗？我们该怎样度过这剩下的生命时光？
　　永远的孟加拉给出了答案，“像人一样生，像人一样死，热爱并相信世界，既不把它看作造物主的幻想，也不把它视作魔鬼的诱惑，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