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 群
那条河,在村庄的南面蜿蜒而过,承载了我童年的欢乐,是故乡最重要的水脉,佑护了沿岸大大小小的数个村庄。
想起旭日暖暖的三月,两岸的冰雪已经融化殆尽,岸边的泥土酥松,踩上去软绵绵的,很舒适。此时的河流很安静,水量较少,暗褐色的水草顺着静默的水流平铺在水面,偶尔狭窄处传出低沉的哗哗声,搅破这一湾的宁静。风吹过来的时候,水面泛起细细的波纹,像是有人轻轻吹了一口气一样,从南向北蔓延。土黄色的衰草间开始露出星星点点的嫩绿,两岸就像披上了一块黄绿相间的地毯,闷了一个冬天的牛三三两两地散在其间,眼神迷离,动作懒散,憨厚中透着激情的哞叫声伴着回声散进暖日里,昭示着春天的明媚。脱去穿了一冬天臃肿的衣服,把在衣袖里藏了一冬天带着些红肿的手伸出来,探进还有些许凉意的河水里,撩一下,再撩一下,撩向水边的草地和树木,看着水滴挂在草尖上,再滑进大地。岸边的柳枝渐渐由鹅黄变成绿色,折几枝编个花环戴在头上,再拧几支柳笛,声音有高有低,相互比试,吹响了整个春天。
日头渐毒,绿荫匝地,雨水临近,夏天红红火火到来了,河里的水位迅速抬高,属于我们的幸福时光到来了。热烈的阳光洗去了河水的凉意,整个河流变得温润舒适。从早晨开始,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奔向河边,做各种自己喜欢的事情。此时的河流仿佛是一个储藏着无数财富的宝藏,在两边水流较缓的地方,水草有规律地飘动,下面是鱼群、河蟹和虾在争夺领地,三五个伙伴一起,轻手轻脚地拖一张小渔网,慢慢地兜过去,突然收起,抬出水面,便可以看到各种活蹦乱跳的鱼虾,然后开心地放在盛着河水的玻璃瓶里养起来,回家时再拎回去交给妈妈,下顿饭便有了美味的鱼汤或炸虾吃了。七八月份雨季时,河水暴涨,整个河面铺满了两岸。大人不允许我们轻易到河边去,一直等到水退之后,憋了几天的我们便会猫着劲儿冲到河边,在树坑里、水洼处四处搜寻,可以轻而易举地捕到几斤重的大鱼,这样的场面是最激动人心的,欢呼声中,一条又一条鲢鱼、鲤鱼、草鱼成为小伙伴的囊中之物,我们发出的笑声是那样惬意、纯真。笑着、打着、玩着,一个一个个头长高了,水性也好了,很快就可以游到河的对岸去了。
秋天慢慢来了,跟在爷爷后面,我和弟弟上地里掰玉米、刨红薯、捡豆子……常常干到一半时就抱着想吃的东西溜了,在河水里洗净之后,就地挖个坑,在四周随便捞上几把柴火盖上去,弟弟偷来爷爷的火柴,点上火,慢慢地烤,等一堆柴火燃成灰烬时封上土,慢慢地焖熟。在爷爷的喊声里拨开温热的灰烬,尽情地享用我们的美食。秋收完毕要秋播,河流的最大贡献就体现出来了,天很少落雨,而播种的土地就需要用河水来灌溉。伴随着欢快的马达声,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地流进农田,流进乡亲们的心里,在欢乐的笑声里,滋润播进土里的种子,萌芽出下一个丰收的季节。
天短了,日头早早地落下了,爷爷开始不停地拍着老寒腿时,就是冬天了。喧哗了三季的河面上结出厚厚的冰面,成为我们的冰上乐园。三五成群,在冰面上滑来滑去,你拉着我、我拉着他,一个滑倒,就是一串,却从没有人喊疼,倒下去的时候往往是笑声一片。我最高兴的事是可以和姥姥一起到河南岸的姨家走亲戚,终于不用绕很远的路了,只需要走过冰面,再过几里,就到达了。姨家的冰糖葫芦、窖藏的甘蔗、香喷喷的鸡肉……是我最喜欢的食品。寒冷的冬天,有了这些食品,并不显得无趣。
伴随着四季的流逝,故乡河流的得名颇有些神话色彩。据说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喝醉酒后倒骑在毛驴上,缰绳落在了地上,毛驴悠闲地走着,身后的缰绳在地上拉出了一条大沟。张果老酒醒之后,就给这条河取了个名字:闾河。千百年来,滋润着两岸的村村坡坡。多年之后,它还是日夜不息,流淌在我的梦里,滋养着美好的回忆和幸福的前景。
当我走出村庄,走进都市,走进社会,若干年后再回头想起这条河流的时候,才渐渐明白一些道理:河流不仅是一种外在的存在,它维系了游子的思念,成为根、凝成魂,留下文明,世世代代传承。无数条大河不停奔流在大地上,相互融合、相互促进,从而形成独一无二的文化、永远奋进的精神。
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每想起故乡的河流,内心愈会温厚平静。那不同于多年之前的单纯,而是更深层的体会。那种无私包容的来自童年时代的爱,现在它在哪里,我该怎样把它安置在心灵深处,在纷繁芜杂的社会中,守住自己纯洁的心灵和坦荡的浩气,并赋予其更多的内涵,传续给子孙,让它的光华永在,生生不息,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此刻,当我写下以上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内心无比安静,质朴的情感顺着笔尖流淌而出,就像一条条细小的河流。
放下笔,轻轻地吟诵着,一条泛着月光的美丽河流,正从心头缓缓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