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寇 洵

　　父亲住在我们县城北关时，有时我回去，他会带我去喝汤。汤是牛肉汤，盛在一口大锅里，上面漂着一层红辣子，热气袅袅上升。我们去的那家牛肉汤店在巷子口一个大院里，那原来似乎是什么机关大院，后来荒废了。牛肉汤店在大院进门右手边的一间屋子里，里面摆了十几张桌椅。盛了汤，我和父亲面对面坐着。喝汤时，我们很少说话。父亲喝完汤有时会蹲在店门口抽烟。有几次，我一扭头就看见了他的背影，他的身子躬得很深，看起来有些瘦小。
　　父亲搬家后，住到了锯木场。从锯木场出来，过一座小桥，再穿过老机械厂的大院，有一条小巷子通到县城的主干道上，巷子口有一家卖糁子饭的。糁子饭是用玉米糁子熬成的，我小的时候，每天都要吃一顿糁子饭，离开家乡后，就很少吃了。父亲知道我喜欢吃糁子饭，有很多次都主动提出带我去吃。
　　那家卖糁子饭的在一个又矮又小的房子里，透过端饭的窗口，可以看到里面摆了一口大锅，锅里是大半锅糁子饭。我们那里吃糁子饭的人不少，如果去晚了，锅就见底儿了。
　　吃糁子饭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院子，靠院墙那边摆了一个长条桌、一条长条凳，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但大家都喜欢坐在外面，如果外面没有地方坐了，我们才换到屋里。在外面的时候，我和父亲往往并排坐着，到了屋里，我们就可以面对面坐了。
　　有时，父亲先吃完饭。吃完饭的父亲会拿一根牙签站到小院门口，又或是站在那里抽烟。我经常一扭头就看到背对着我站在门口的父亲。那个小院的门又低又小，一次也就容一人通过，父亲站在那里，背影看上去特别高大。
　　县城汽车站东边有几排商户，里面有一个叫“榕树园”的饭店，饭店的大厅里放了一棵很大的假榕树，离远了看还以为是真的。这家饭店听说是四川人开的，父亲很喜欢他家的饭菜。父亲专门带我去那里吃过几次饭，有时我不想去，他就跑去给我打包回来。还有几次，我从省城回去，还没有到家，父亲就已经把饭菜给我打包回家了。这家饭店的饺子个大馅多，像元宝。他家的带鱼，炸得焦黄，跟别处不同的是加了醋和糖，口感很好。还有他家的红烧肉，父亲说，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
　　我们县城边是洛河，父亲再搬家时，住到了洛河南岸。从父亲住的地方出来，往洛河大桥的方向走，有一条十字街，街西头有一个饮食市场，我们偶尔会到那里吃早餐。市场中间摆了一溜矮桌子、小板凳，我和父亲面对面坐着吃早餐。父亲吃完早餐侧身坐着跷起二郎腿，点一根烟，一边抽一边等我。
　　街北头也有一家牛肉汤店，店里只有两个人，他家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父亲说是他家的汤不好喝。我有时懒得跑了，就去那里喝牛肉汤，记得有一次，我正喝着，父亲来了，坐在了我的对面，我快喝完的时候，他悄悄去把账结了。
　　街东边也有一家汤馆，不过这家牛羊肉汤都有。我不大喜欢羊肉汤，总觉得羊肉膻味儿过重。父亲说这家的汤好喝。有一年冬天，我从老家回省城，走之前，父亲带我到那里喝汤，他抢着付钱买了两碗汤，我们面对面坐着喝。那会儿，外面正在下雪，天特别冷，我冻得不行，几口热汤下去，顿时感觉舒服多了。喝完汤，父亲把我的包抢过去背在身上，送我到十字街口等车，我们等了好大会儿，雪越下越大，我几次劝父亲回去，他却坚持要等接我的车过来。父亲把我送上车后，车缓慢开走，父亲却还站在原地，头上和身上落了一层雪。风雪似乎又大了，隔着车窗，我看到父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