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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8月26日
稻禾青青

□ 张海燕

  对于淮河岸边长大的孩子,插秧是必修课。
  大概十岁吧,我就跟随父母下稻田干活儿。放牛太熬人,不如插秧干着利索。插秧总有干完的时候,我家总共就三亩稻田,而放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牛在,春夏秋三季都得牵着牛绳到原野放牧,永无休止。
  每到二三月份,父亲把自留的稻种泡在一个大水缸里,用塑料布严严实实地蒙上,等待稻种发芽;趁稻种萌发,父亲从地里拉些松软的土铺到院子里,在土上面再用竹竿搭个塑料棚子。待稻种发芽后,均匀地撒在土里,静静地等待稻芽成长。每天都要把塑料布掀开浇水,一直到稻芽长到十厘米时,再把秧苗移栽到稻田里。
  稻田必须是提前犁好耙好的,稻田的土质细腻,撒上肥料,浸上浅浅的水,脚踩上去像沙滩一样松软。
  移栽秧苗是比插秧省时省力多了,把带土的秧苗用铁锹均匀地摆放到稻田里;搬个小板凳,三五个人不到半天就把秧苗移栽好了。
  我很羡慕父母在稻田里移栽秧苗,感觉很轻松,因为可以坐在小板凳上干活儿。在我热切地恳求下,得到了一个下稻田的机会,刚一坐下,一只黑色的水蛭便吸附在我的腿上,我吓得哇哇大叫。
  母亲慌忙将水蛭揪下来扔到沟里,把我撵出稻田:“描秧就像绣花,你毛躁,干不了,赶紧回去烧茶吧!”
  我们家乡人称移栽秧苗为“描秧”,顾名思义像绣花、画画一样工笔细描,来不得半点粗糙,如果把秧苗往土里按很了,根扎得太深不好拔掉,因为这些秧苗还得经过一道工序才能种到稻田里,如果按轻了,根扎得太浅吸收不到养分,秧苗长得不壮实。也就是说,既不可太深,又不可太浅;既不可太稠密,又不可太稀疏,谁家的秧苗长势好不好就充分显示这家人描秧的水平高低。
  描秧才只是插秧的前奏而已,待到五月的风拂过、六月的雨下过,麦子收割完毕,稻田里的秧苗长得比韭菜还要青绿,和蒜苗一样粗壮,田埂上的野花也渐次开放,布谷鸟的叫声四面响起,这时也该插秧了。
  依旧是搬着小板凳到稻田里,把长到二三十厘米的秧苗一株株拔出来,用稻草绳捆绑成像超市里的韭菜一样一把一把的。父亲用牛车把秧苗拉到稻田旁边的路上,再用扁担挑到田埂上。田埂又窄又滑,看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我都为他担心。
  小孩子总是腻烦自己会做且经常做的事,而对不会做且没做过的事充满好奇。
  十一岁的我终于有个机会下稻田插秧,我学着大人的样子两腿站开,左手拿着成把的秧苗,右手均匀地把秧苗插进泥土里,每行大约六株,横着看成一行还算整齐,竖着看就不整齐了。弯着腰、弓着背,刚插了一二十行,背就酸了,腰也疼了,腿也无力了,手也没劲儿了,我才知道插秧远不如放牛轻松。
  看着父母不间断地劳作,弯腰弓背俯在稻田里,手不停地一上一下,我难以想象他们的劳累,我才干了十来分钟就受不了了。原来什么事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幼小的我也知道了父母的辛苦,再也不敢抱怨学习太苦、放牛太累了。
  六月的阳光有些刺眼,也有些火辣,不一会儿站在稻田里的我们都汗流浃背了,母亲看我越来越慢,知道我的力气已经耗尽,便又叫我回去烧茶,他们一直干到中午,等我做好饭才回来。下午照例是放牛、洗衣服、做饭,只是再也不提插秧的事了。我晚上做好饭再去喊他们时,青青的秧苗已经铺满稻田了。
  插秧比起拔花生还算快的,干活儿麻利的好手一天能插一亩稻田没问题。我们家三亩稻田两三天也就插完了。
  北方人只知道水稻是长在稻田里的,但绝不知道水稻在长在稻田里之前还有这么多烦琐的工序。就像我们看见精致的橱窗里摆着的亮丽的衣服,谁也不会去想这些衣服经过了多少道工序。
  民以食为天,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如今机械化耕作减轻了农民的一些负担,但是插秧还是得自己动手,因为家乡都是那种小块儿的稻田,大型机械进不去,只是乡亲们简化了培育秧苗的程序,把稻种直接撒到稻田里,这样三步到位,撒种、拔秧苗、插秧。
  那为何以前不这样做?怕鸟雀啄食、怕牛羊踩踏、怕虫子啃食。现在牛羊几乎没有了,鸟雀也少了,种子拌了农药也不怕虫子了。甚至乡亲们都不种水稻改种旱稻了,因为遇到干旱季节,大家都出去务工了,没人浇水。
  记得小时候跟随父母到地里拔草,他们是拿着小锄头把一棵棵杂草锄掉,那才是真正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而今,有很多农活儿被机械代替了,如犁地、耙地、播种、割麦、锄草、拔花生等,机械化也减轻了农民的体力负担,很多农具也闲置在家里落满了灰尘。
  稻田里的稻禾依然青青,可是插秧的农事却渐行渐远,只在记忆里还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