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2024年06月03日
偷瓜那些事儿
□ 孙希彬
我小时候不但非常顽劣，而且特别“肯吃”——嘴馋。当时，小伙伴们形容某人嘴馋往往是这样讥讽：肯吃嘴，烂大嘴，腰里别个死人腿；叫他扳（扳，方言，扔的意思），他不扳，腰里别个大花碗。我虽然腰里没有大花碗，更没有死人腿，但是天生嘴大，注定“肯吃”——这些偷瓜的事便是例证。
一
我十一岁时，弟弟九岁。那年暑假的一天上午，我俩拎着一捆从姥姥家带的装水泥的牛皮纸袋回家，当时奶奶喜欢用牛皮纸糊盛东西的斗。我俩斜穿过一片高粱地，来到一条南北路上，我发现路边有一片西瓜地。西瓜刚成熟，地北头有个瓜庵子，有个老者在那里看守。
我观察一下地形，路西边是高粱地，路东边是瓜地，路和瓜地之间是路边沟，路边沟上栽有荆条。我认为可以行动，就对弟弟说：你在秫秫地里别动，我去摘个西瓜，那时弟弟小，特别听我的。当时，我就想好了，万一被人发现，就往高粱地里跑，然后再回姥姥家。我俩返回高粱地里观察，当看到老者走进瓜庵子时，我迅速跑过去，躲在荆条丛边，然后滑进路边沟里。看看没人注意，从路边沟爬到瓜地边，摘个大西瓜，抱着就躲进了路边沟，确认没人发现后，迅速抱着西瓜猫着腰躲进了高粱地。
西瓜是到手了，可是问题也来了——我们不敢抱着西瓜经过那个村庄，只好原路返回，还回姥姥家，当年都是那种大笨瓜，弟弟太小抱不动，只能我抱着。当我累得满头大汗抱着大西瓜出现在姥姥家门口时，未出嫁的小姨正好出来，问明情况后口头教育我们一番。当下，我们就把西瓜切开了，还好西瓜瓤已经红了，挺甜的。吃罢午饭，姥姥让我们回家，再三告诫我们不许再摸人家的瓜。
当我和弟弟回家又经过那片瓜地时，那个看瓜的老头还在瓜庵子旁张望，挺负责的。
二
十二岁那年麦罢，一连几天都下雨。人们趁天抢时，都在冒雨种麦茬儿红薯。那个年代，红薯如同人们的命根子，有道是“红薯干子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家家都种很多红薯，我家也不例外。当时，我已经能帮家里干活儿了。
根据分工，奶奶在家剪秧苗（父亲已提前把很多春红薯秧剪回家了），我往地里送秧苗，父母负责扦插。那天，我冒着小雨把奶奶剪好的红薯秧苗送到地里，然后回家。当经过和我们相邻的宿庄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前两天路过宿庄时发现庄前有一大片甜瓜地，瓜秧很茂盛，却没有看到瓜在哪里。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秘密：原来，瓜结了，而且长得不小，只是那家人怕被偷，在结瓜的地方挖了个穴，用土把瓜埋在了穴中，表面看不到。
当时是白天，我没敢轻举妄动。此时我想，人们都在忙，而且下着雨，绝对没人看守。事实上，正如我所料。我直接走进瓜地，好家伙，一场大雨之后，埋在土里的甜瓜都被雨淋得露了出来。我快速摘了几个放进筐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瓜地。到家后，奶奶问我在哪弄的，我实话实说，奶奶怪我肯吃嘴，不上道儿。好在奶奶最终没有告诉我父亲，不然绝对是一顿揍。
三
好像也是十二岁那年，在村子南面新种了一片瓜地，既有西瓜又有甜瓜，还聘请了一个瓜匠料理。巧的是，挨着瓜地的西边也是一片高粱地。根据经验，我又准备去偷瓜吃。
那天下午，我从高粱地里悄悄挨近瓜地，趁瓜匠不注意，摘了一个西瓜放在高粱地里。但是，我不敢抱着西瓜走出高粱地，因为怕人看见，怕挨父亲打。想来想去，我决定把西瓜先放在高粱地里，等夜晚再抱走。然后，我就从高粱地里溜出去，像没事儿一样回了家，但心里一直想着那个西瓜，盼望天快点儿黑下来。
天终于黑了，吃罢晚饭，我告诉父亲出去玩会儿，然后趁着月光悄悄溜进高粱地，找到下午那个放瓜的地方。然而，西瓜不见了。我正疑惑间，突然蹿出一个人，用一只大手摁着了我。我吓得一激灵，那个人就问：你是谁？我低声回答我是谁。结果那个人认出了我，问：怎么是你？随后，他摘了一个甜瓜塞到我手里，让我赶快回家。
我接过甜瓜就从高粱地里回去了，一路上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放在高粱地的西瓜被看守瓜园的人发现了，他们认为偷瓜的人夜晚肯定会来拿瓜，就提前埋伏，守株待兔，而我并不知道这些。所以，来抱瓜时，我被逮个正着。好在抓我的人，是我奶奶的干儿子，比我大十来岁，每年春节还来我家给我奶奶拜年，互相熟知，于是手下留情，不仅没有揍我，还送我一个甜瓜，反正这次是有惊无险。
四
有一种甜瓜，漫长个，青皮白道，成熟以后瓤和瓜肉微黄，籽粒红而小，闻着香，吃着甜脆，我们这儿称之为“芝麻籽”瓜，我最爱吃。那年，我已经读初中一年级了，经常逃学，在大街上游逛。虽然有过偷瓜被逮的经历，但我是“厨房里的馋猫——记吃不记打”。
有一天，我又在街上游逛，突然发现一个老头卖的有“芝麻籽”瓜。也许是太肯吃，我眼里只有瓜没有人，正欲偷拿那个老头的“芝麻籽”瓜时，被他发现了，抓住不让走。我虽然没挨打，却被狠狠地羞辱一番。而且，这事当天就被父亲得知，不用想，回家后挨了父亲一顿暴打。
我深感羞愧，而且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从此痛改前非，并把这段往事当作写作素材，不断修正自己。
五
回忆这些偷瓜往事似乎没什么意义，但却是我少年时的真实经历。我时常想起鲁迅的《故乡》，想起闰土。闰土少年机灵勇敢，中年以后神情麻木、寡言少语，“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我小时候也机智胆大，而今也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何其相似！
当年偷瓜，也许是因为不懂事；如今似乎懂事了，却再也没有当年的胆量和勇气，机灵和野性……
我小时候不但非常顽劣，而且特别“肯吃”——嘴馋。当时，小伙伴们形容某人嘴馋往往是这样讥讽：肯吃嘴，烂大嘴，腰里别个死人腿；叫他扳（扳，方言，扔的意思），他不扳，腰里别个大花碗。我虽然腰里没有大花碗，更没有死人腿，但是天生嘴大，注定“肯吃”——这些偷瓜的事便是例证。
一
我十一岁时，弟弟九岁。那年暑假的一天上午，我俩拎着一捆从姥姥家带的装水泥的牛皮纸袋回家，当时奶奶喜欢用牛皮纸糊盛东西的斗。我俩斜穿过一片高粱地，来到一条南北路上，我发现路边有一片西瓜地。西瓜刚成熟，地北头有个瓜庵子，有个老者在那里看守。
我观察一下地形，路西边是高粱地，路东边是瓜地，路和瓜地之间是路边沟，路边沟上栽有荆条。我认为可以行动，就对弟弟说：你在秫秫地里别动，我去摘个西瓜，那时弟弟小，特别听我的。当时，我就想好了，万一被人发现，就往高粱地里跑，然后再回姥姥家。我俩返回高粱地里观察，当看到老者走进瓜庵子时，我迅速跑过去，躲在荆条丛边，然后滑进路边沟里。看看没人注意，从路边沟爬到瓜地边，摘个大西瓜，抱着就躲进了路边沟，确认没人发现后，迅速抱着西瓜猫着腰躲进了高粱地。
西瓜是到手了，可是问题也来了——我们不敢抱着西瓜经过那个村庄，只好原路返回，还回姥姥家，当年都是那种大笨瓜，弟弟太小抱不动，只能我抱着。当我累得满头大汗抱着大西瓜出现在姥姥家门口时，未出嫁的小姨正好出来，问明情况后口头教育我们一番。当下，我们就把西瓜切开了，还好西瓜瓤已经红了，挺甜的。吃罢午饭，姥姥让我们回家，再三告诫我们不许再摸人家的瓜。
当我和弟弟回家又经过那片瓜地时，那个看瓜的老头还在瓜庵子旁张望，挺负责的。
二
十二岁那年麦罢，一连几天都下雨。人们趁天抢时，都在冒雨种麦茬儿红薯。那个年代，红薯如同人们的命根子，有道是“红薯干子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家家都种很多红薯，我家也不例外。当时，我已经能帮家里干活儿了。
根据分工，奶奶在家剪秧苗（父亲已提前把很多春红薯秧剪回家了），我往地里送秧苗，父母负责扦插。那天，我冒着小雨把奶奶剪好的红薯秧苗送到地里，然后回家。当经过和我们相邻的宿庄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前两天路过宿庄时发现庄前有一大片甜瓜地，瓜秧很茂盛，却没有看到瓜在哪里。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秘密：原来，瓜结了，而且长得不小，只是那家人怕被偷，在结瓜的地方挖了个穴，用土把瓜埋在了穴中，表面看不到。
当时是白天，我没敢轻举妄动。此时我想，人们都在忙，而且下着雨，绝对没人看守。事实上，正如我所料。我直接走进瓜地，好家伙，一场大雨之后，埋在土里的甜瓜都被雨淋得露了出来。我快速摘了几个放进筐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瓜地。到家后，奶奶问我在哪弄的，我实话实说，奶奶怪我肯吃嘴，不上道儿。好在奶奶最终没有告诉我父亲，不然绝对是一顿揍。
三
好像也是十二岁那年，在村子南面新种了一片瓜地，既有西瓜又有甜瓜，还聘请了一个瓜匠料理。巧的是，挨着瓜地的西边也是一片高粱地。根据经验，我又准备去偷瓜吃。
那天下午，我从高粱地里悄悄挨近瓜地，趁瓜匠不注意，摘了一个西瓜放在高粱地里。但是，我不敢抱着西瓜走出高粱地，因为怕人看见，怕挨父亲打。想来想去，我决定把西瓜先放在高粱地里，等夜晚再抱走。然后，我就从高粱地里溜出去，像没事儿一样回了家，但心里一直想着那个西瓜，盼望天快点儿黑下来。
天终于黑了，吃罢晚饭，我告诉父亲出去玩会儿，然后趁着月光悄悄溜进高粱地，找到下午那个放瓜的地方。然而，西瓜不见了。我正疑惑间，突然蹿出一个人，用一只大手摁着了我。我吓得一激灵，那个人就问：你是谁？我低声回答我是谁。结果那个人认出了我，问：怎么是你？随后，他摘了一个甜瓜塞到我手里，让我赶快回家。
我接过甜瓜就从高粱地里回去了，一路上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放在高粱地的西瓜被看守瓜园的人发现了，他们认为偷瓜的人夜晚肯定会来拿瓜，就提前埋伏，守株待兔，而我并不知道这些。所以，来抱瓜时，我被逮个正着。好在抓我的人，是我奶奶的干儿子，比我大十来岁，每年春节还来我家给我奶奶拜年，互相熟知，于是手下留情，不仅没有揍我，还送我一个甜瓜，反正这次是有惊无险。
四
有一种甜瓜，漫长个，青皮白道，成熟以后瓤和瓜肉微黄，籽粒红而小，闻着香，吃着甜脆，我们这儿称之为“芝麻籽”瓜，我最爱吃。那年，我已经读初中一年级了，经常逃学，在大街上游逛。虽然有过偷瓜被逮的经历，但我是“厨房里的馋猫——记吃不记打”。
有一天，我又在街上游逛，突然发现一个老头卖的有“芝麻籽”瓜。也许是太肯吃，我眼里只有瓜没有人，正欲偷拿那个老头的“芝麻籽”瓜时，被他发现了，抓住不让走。我虽然没挨打，却被狠狠地羞辱一番。而且，这事当天就被父亲得知，不用想，回家后挨了父亲一顿暴打。
我深感羞愧，而且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从此痛改前非，并把这段往事当作写作素材，不断修正自己。
五
回忆这些偷瓜往事似乎没什么意义，但却是我少年时的真实经历。我时常想起鲁迅的《故乡》，想起闰土。闰土少年机灵勇敢，中年以后神情麻木、寡言少语，“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我小时候也机智胆大，而今也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何其相似！
当年偷瓜，也许是因为不懂事；如今似乎懂事了，却再也没有当年的胆量和勇气，机灵和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