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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2月01日
范缜与《神灭论》

□ 王会斌


  我国有着深远的唯物主义思想传统,先秦以来,薪火相传,历代不乏,南北朝时期的南乡舞阴(今河南泌阳境内)人范缜便是代表人物之一。其不仅承接并发展了前代诸位杰出思想家如荀子、桓谭、王充等有关“神随形灭”的思想,而且凭借大作《神灭论》引发了空前的唯物主义者同唯心主义者,特别是与佛教徒之间的大论战,对国人思维逻辑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
  范缜,字子真,约生活于公元445年~515年之间,即南北朝齐、梁时代。其六世祖范汪曾为晋代平北将军,但父范濛仅出任过“奉朝请”的微职,且去世很早,因此少年时代的范缜十分孤独贫困。
  范缜不到二十岁时,开始跟随沛国刘瓛学习。虽因家贫,范缜只能穿草鞋布衣,步行往来,但面对车马贵游的同学,却从不自卑。经过勤勉学习,范缜得以学问精进,博通经术。但由于范缜性格耿直,特喜危言高论,因此与周围人相处多不融洽。二十九岁那年,范缜头发尽白,于是创作《伤暮诗》《白发咏》抒发感伤之情。
  范缜曾在齐国为官,参与了永明七年(公元489年)竟陵王萧子良举办的一次宴会。席间,宾客论起佛法,范缜则坚持世间无佛。萧子良问:“你不相信因果,那么如何解释富贵贫贱的差异呢?”范缜回答说:“人生就像树上开的花一样,随风飘荡,有的穿过帘子落到了席子上,有的通过篱笆围墙落到了粪坑里。落到席子上的人,是殿下您;落到粪坑里的人,是下官我。贵贱虽然有差别,但哪里有什么因果?”萧子良辩论不过,却暗结怨心。席后,范缜则细究其理,撰写了《神灭论》的初稿,详论“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的观点。萧子良则再次集解众人进行诘难,仍未胜利。后使王融游说范缜:“以你的才华,难道还怕做不到中书郎一职吗?但你如
  此乖张,可能要毁掉自己。”范缜听后大笑,说:“假如我是通过卖言论取官位的人,我早就是尚书令或仆射了,还要什么中书郎呢?”
  永元三年(公元501年),梁武帝萧衍自襄阳举兵至南州,因母去世离职的范缜穿着黑色丧服去迎接。梁武帝因与范缜有旧情,不但未加责怪,还在平定建康(今江苏南京)时,封其为晋安(今福建东南)太守。天监四年(公元505年),又升任尚书左丞。后被牵连入王亮不敬梁武帝一事,贬往广州。其间,他再次完善了《神灭论》一文。
  天监六年(公元507年),范缜被调回京师,任中书郎、国子博士,再次因反佛一事陷入纷争。梁武帝写下《敕答臣下神灭论》一文,高僧正法云、显贵王萧宏、名士沈约等也参与了对范缜的批判。但范缜毫不畏惧,据理应对,“辩摧众口,日服千人”。
  天监十四年(公元515年)左右,范缜去世,留下文集十五卷,目前仅见的是《神灭论》《答曹舍人》《答曹思文难神灭神》等五篇。
  二
  《神灭论》自范缜初次撰写至最终定稿,期间经过多次修改。目前所见版本载于《梁书·范缜传》及《弘明集》卷九,全文不到2000字,假以宾主问答形式呈现。
  《神灭论》共设31个问答条目,可分为两大部分:
  (一)第21条~27条,是范缜表达自己思想的理论前提。可分为四个层次:
  其一,论述“形”与“神”不可分割,形神相即,形谢神灭。范缜首先借他人之口抛出如何知道神灭的问题,然后进行“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的论断。
  其二,论述“形”是“神”的基础,“神”是“形”产生的作用。范缜借用“刃”与“利”的关系进行了阐释,再次点明“神随形亡”的道理,即:“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刃,形之于用,犹刃之于利,……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又用“木之质”与“人之质”等言论,揭示了事物质的变动性,且快慢不同,各有规律。
  其三,论述某些具体的“用”其实是整体“神”的一部分。范缜用“手”与“人体”、“心”与“虑”等为例,阐释了手足耳目都是人知觉的一部分,即所谓“手等皆是神之分”,能够进行思考的根本在于“心器”,所谓“五藏各有所司无有能虑者,是以知心为虑本”。
  其四,论述“形器”的差异会导致“神用”的不同。范缜用“凡人”与“圣人”来进行比喻,认为这种差异既有形表性的,也有心器性的,但更为根本的实际是“心器”,所谓“圣同于心器,形不必同也”。
  (二)第28条~31条,是范缜思想主张的落脚点。可分为两个层次:
  其一,解释典籍所载鬼神之说的根本用意。范缜阐释经典所载“为之宗庙,以鬼飨之”的用意,是为了便于教导世人,顺从孝子的心情,诫勉不孝之人。认为妖怪之事真真假假,即使真的存在鬼神,人与鬼神的区别,也何禽与兽的分别类似,在于明暗而非转化。
  其二,论述统治者崇信佛教带来的社会弊病及自己的政治主张。范缜揭示了佛教“神不灭论”利用的是人的自私性,并采用迷惑、恐吓、欺骗、引诱等手段,笼络信众,导致了祖先绝祀、士兵减少、财物殆尽等社会恶果的真相。认为,要阻止佛教的传播,让万物顺着自己的本性发展,即所谓“乘夫天理,各安其性”,以达到保全性命、安定国家、完成霸业的目的。
  三
  至于《神灭论》的价值,可从以下三点去认识:
  一是揭示鬼神之说欺骗性本质的有力武器。《神灭论》在当时直接以佛教“神不灭论”思想为靶子,从学理辨析入手,不仅痛击了其立论基础,也毫不留情地揭示了佛教控制世人的惯用伎俩,即“惑以茫昧之言,惧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欣以兜率之乐”,并对其给社会带来的不良后果进行了深刻批判。同时,指出了儒家之所以大肆宣扬祭祀宗庙鬼神之说,不过是圣人为了便于教化世人,揭露了儒家鬼神之说的荒诞。通过分析人们“夫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不恤亲戚”“圭撮涉于贫友,吝情动于颜色;千钟委于富僧,欢意畅于容发”的荒诞现象,将人们在施舍行善外衣下掩藏的自私目的,直接揭发出来。此种论断不仅在古代有警醒统治者应关心当下、关心民众的意义,即使在科学发达的今天,其作用也不可小觑。
  二是研究中国唯物主义思想发展脉络的重要文献。《神灭论》不仅承接了我国先秦、两汉以来的唯物主义思想的传统,也对后世唯物主义思想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它用“质用”关系阐明了“形神”关系,不仅指明了精神与物质的两层关系,即“不可分割”(“神者形也,形者神也”)与“物质第一,精神第二”(“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谢”);也指出了人的思维产生于人的器官的重要事实,即“是非之虑,心器所主”。但《神灭论》也吸收了部分唯心主义的概念,比如“质”“用”即是对曹魏时期唯心主义学者王弼提出的“体”“用”概念的化用。这说明中国的唯物主义思想并非独立发生、发展的,而是与唯心主义长期纠缠在一起,存在相互斗争、相互吸收、相互借鉴的关系。
  三是探索国人思维逻辑发展演变的重要资料。中西方有着不一样的哲学传统,多数先贤古哲偏向立足于人的生活本身,去感受、领悟与他人、社会、自然之间的关系,重在讲述论断结果,而缺少论证过程的叙述,更缺乏西方式的形式逻辑思辨。而《神灭论》却在承接先秦以来名家的传统之外,吸收魏晋玄学及佛教思想的论辩形式,对其论述内容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形式逻辑辨析。但范缜毕竟不是名家、玄学家,更不是佛教徒,其“神灭论”的主张只是利用了诸家的论证逻辑,但其出发点与落脚点仍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即关注当下、关注现实。《神灭论》作为在多种思想碰撞、融合、影响之下产生的结果,对其深刻剖析,有助于明晰国人思维逻辑发展演变的脉络。
  以今天的眼光看,《神灭论》在理论方面当然存在着诸多问题,是一部有缺陷的作品,但这并不妨碍其伟大。细思范缜所言,谈质说用全为破迷,辩形析神皆是为人,留给我们的是夜半席前多问苍生、少论鬼神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