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川

　 孤独时
　 我喜欢抚摸一粒粒沙子
　　反复揉搓，直到手指胀痛

　　茫茫尘世，有多少粒沙子
　　被我反复揉搓，明月是一粒，鸟鸣是一粒
　　理想是一粒，乡愁是一粒
　　故去的亲人是最硌手的一粒
　　野花开过，大地呈现沙之海

　　我转身喜欢上挖土、制陶，用前世积攒的磷火
　　慢慢焙烧，多少精致的小陶
　　盛下粮食和酒，溢出后半夜的蛐蛐声
　　盛下一粒粒沉睡的沙子，堆出失眠的沙丘

　　我需要的仅仅是一粒细嫩的沙子，锋利的沙子
　　大风却送来一场沙尘暴，窗户和门率先惊叫起来
　　墙角里的陶也颠沛流离起来，我紧紧搂住漏风的胸口
　　一粒粒温热的沙子，于指缝间哭泣起来

　　

大 雁

　　一片灰瓦
　　抽掉骨头和血
　　剩下薄薄的尘埃，在飞盖住眼睛，这最明亮的黑窿窟
　　盖住泪水，这可爱的软体小动物

　　一排整齐的灰瓦
　　像天空孤立的一截房檐
　　木格窗已归返森林，土坯墙已回归大地
　　只剩下清脆的灰瓦片，薄如蝉翼
　　飘在空中，盖住晃动的大地
　　盖住青草和霜降

　　一片，一片，又一片
　　掠过天空
　　如同一个个水漂
　　划开的伤口仅供自己飞翔
　　霜是被碾碎的一粒白药丸，覆盖大地
　　治疗久别重逢，这种陈旧的顽疾
　　治疗空房子和麻木的麦田，治疗一群大雁
　　在低空惊惶地盘旋

　　当然，也治疗一股弯曲的炊烟
　　

母亲给我的

　　离开母亲的身体后
　 我便踏上了无可名状的漂泊之旅
　　以脐带为笔，写下一道道陌生的路

　　母亲给我的血，早已消耗殆尽
　　干裂的血脉，如同天空垂下来的一串孤墨
　　抓住灵魂里的白，透出彻骨的凉

　　母亲给我的骨头，我悉数珍藏
　　每天擦拭骨头上的灰尘，磨砺它孤绝的锋芒
　　但有些骨头早已折断了，骨头缝里
　　磷火悄然萌生

　　母亲给我的最善良的俚语和最朴素的信仰
　　被我传播四方，传给国王，也传给庶民
　　传给石头，也传给蒲公英
　　春风吹，我随蒲公英到处流浪

　　母亲给我贫穷，不给我财富
　　但她说，如果你热爱，整个大地都是你的
　　母亲给我溪流，不给我江河
　　但她说，如果你拼搏，溪流能汇成江河

　　母亲给我沉默寡言的山峰
　　也给我疾风劲吹的垭口
　 母亲给我花园，不给我矫情的草木
　 母亲给我远方，不给我奔驰的火车
　　给我弯曲的小路一行

　　母亲给我蒲公英，春风给我隐形的翅膀
　　母亲给我一粒沙子
　　让我在一粒沙子里安放素净的肉身
　　以脐带为路，我一步一步走回母亲的身体
　　竟然走进一座温暖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