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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8月22日
望 月
  □ 肖永成
  月亮从楼顶上升起来了。我和妻子一边散步,一边望着月亮,口中不时地喃喃自语。
  妻子问:“月亮在哪里?”
  “在路灯上面,黄黄的,没路灯亮,比路灯大。”
  我用手指着方向,妻子上下左右望了又望。
  “看不清,只看到有一片亮光。”
  我心头一颤,泪水悄悄溢满眼眶。妻子双眼曾患视网膜脱离,手术两年了,已经看不清天上的月亮了。
  月亮升高了,俯瞰着高楼、路灯、行人,月光照耀下的驿城大道40年前曾是一片田野。那时,我18岁,外出求学离开家乡,多少个夜晚,孑然一人伫立在他乡的田垄上,仰头望月,思念爹娘,牵挂弟弟,也舍不得家里的小鸡、小狗、小猪、小羊。
  岁月是把刻刀,曾经的少年脸上已满满地刻下了生活的印痕。月亮无忧,依然圆圆的、亮亮的、静静的,不停地刷新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月光下,我常常想起我的爹娘、我的村庄。
  “十五六,两头露”“十七八,喝罢汤”,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口诀。说的是每月的农历十五、十六,月亮会在傍晚和早上出现在东西边的天空;农历十七、十八,喝了汤(吃晚饭)月亮才会出来露脸。小时候,谁会考虑这么细致的问题,每当月亮高高挂起时,整个村子就是我们小孩子的舞台。
  月夜的杏梅树上,猫着一个几乎光嘟子的男孩儿,叶子散发着酸酸的气味,在男孩儿屏着气的鼻孔里显得更加浓郁。月光照在男孩儿的脸上,他小心地把脸移在粗大的树枝后遮挡,月光下的树叶都成了一小块影子,而男孩儿的头发则成了一片最大最浓的影子。叶缝间洒下的月光照在男孩儿身上,光光的皮肤上还浸出一层汗珠,紧紧地贴在树枝上,一种似痒非疼的感觉刺激着不确定的某一处,他身体颤动一下,又小心地克制住,仔细地判断着小伙伴由远及近传来的说话声。
  这个男孩儿就是我,在我恹恹欲睡的时候,小伙伴终于发现了我。然后,伴随着爹的一声声呼唤,月夜里捉迷藏的游戏才宣告结束。
  孩提时代,月亮如一盏明灯,照亮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
  多少月光如水的夜晚,娘牵着大弟的手,我背着小弟,从姥姥家回来。走上小石桥,娘总是提醒我小心一点儿。有一次,小弟伸头看桥下水中的月亮,掉入水中,幸亏有大人路过,才把小弟救起。从此,娘就嘱咐我,过桥时不要东张西望、不要玩水、不要在小桥上停留。我虽然听话,但每每遇到有月亮的晚上,路过小石桥,就会情不自禁地望望天上的月亮,再端详一下水中的月亮,那月儿轻轻晃动,像是在给我打招呼,对我说,小孩子呀,听妈妈的话,平平安安长大,让妈妈安心,过上妈妈希望中的幸福生活吧!
  小小少年,不知烦恼。望月听风的夜晚,娘轻轻抚摸我的肩膀,我隐隐觉得,月亮之上,挂着娘的心愿,那美好的心愿,闪耀着光芒,照亮了我的心田。
  难忘我离家求学去报到的那天清晨。乡间的小路上,爹背着我的行李,千叮咛万嘱咐。我望着天边一弯残月,心里憧憬着未来的日子,又为爹娘担忧。我长大了,没有为爹娘分忧。我要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这条路,会让爹娘更踏实、更欣慰,也更满足。一路上,我听着爹说话,频频点头,望着沉沉西下的半个月亮,眼里满含着泪水。
  月亮归去,太阳接着光耀人间。爹的话,就是月亮与太阳之间衔接的光源,时时指引着我。
  如今,爹娘都走了。月光下的西肖屯村,依然是那么宁静。高高的杨树枝头挂着一个大大的鸟巢,鸟巢的上面悬着一个圆圆的月亮。月光的清辉洒在房顶上,有一扇窗微启,像在细听天籁的声音,那静谧中荡漾的月光气息,让人沉醉。仍有一缕长影在跃动,那是村上小超市的布幌,还在不知疲倦地给高高的月亮打着招呼。
  村北不远,有两座坟茔,那里长眠着我的爹娘和大弟。黄土无言,月光做伴,一年一年过去,我依然在轮回的时光里寄托着思念。
  今晚,漫步在18岁梦想升起的地方,望着一轮圆月,猛然觉得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已经走过了很长的路。我的脚步放慢了,而40年前的那一个个梦想,也早已在现实中一个个实现或超越了。现实的美好是岁月里最好的果实,而现实的月亮,又将照亮更多的18岁的梦。
  我牵着妻子的手,不停地安慰她。我说,你看不清月亮了,不要悲伤,只要你能看见我,我替你望月。我看见的月亮,属于我,也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