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文智
在一家医院上班,业务上的应酬居然也很多。中午或晚上常常在外吃饭,每次我都要给妻子打电话,让她给年迈的爹娘说一下,说我在外边吃饭,让他们放心。可是每次回到家里,爹娘还总是问,你弄啥去了?咋不回来吃饭?
妻子在村小学教书,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慌忙进厨房。可是很多时候,爹娘已把饭做好,正等着我们回去吃饭。
其实,我何尝不想在家吃饭?小院里,阳光明丽,石板桌,家常饭,妻儿老小围在一起,踏实自在。以往清苦的日子,让我养成了清静散淡的性格,喜欢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小路上,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一本书,更喜欢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山岗上望着远方发呆。这种性格,在烟雾缭绕、酒气熏天的饭局上,实在是一种受罪。推杯换盏之间的虚伪几乎让我崩溃。我常质问自己,怎么不能像别人那样,风度优雅、八面玲珑地去应酬呢?但我十分清楚,我永远也成不了这种场面上的人物。尽管这样,我的胃还是吃坏了,每到快下班的时候,就隐隐作痛。
有一次,我从一个饭局里逃了出来,一个人轻轻松松地走在小镇的老街上,正在一路观街景的时候,迎面来了一个小推车,浆面条、芝麻叶面条……我一愣,呵!芝麻叶面条!我手一招,师傅,来一碗芝麻叶面条,大碗的,多捞点芝麻叶……
我蹲在街边,双手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芝麻叶面条,先闻了一下热气,哦,芝麻叶面条,久违了。清醇的芝麻叶香立马把我的记忆拉向了往日岁月……那年月,伙食不宽绰,深秋时节打下的芝麻叶凉拌、煎炒、掺在面条里,筋筋的,香香的,很有嚼劲,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母亲总是看着我吃得满头大汗……当我回过神的时候,一碗面条已被我吃了个精光,舒舒服服的,又是满头大汗。回到家里,妻子问我吃的啥饭,我说从饭馆里跑了出来,在老街喝了一大碗芝麻叶面条。说这话的时候,爹娘都在场,他们耳聋,没听见。
第二天,我下班回来,发现院子里晾着两竹席煮过的芝麻叶。娘见我看着芝麻叶发愣,就说,你是娘喂出来的娃儿,娘最知道你喜欢吃啥,只要你天天回来吃饭,娘就给你做。原来,还是昨天,我给妻子说我在老街吃了一大碗芝麻叶面条,当时爹娘听得一清二楚。第二天,我和妻子一早就上班去了,爹娘相互搀扶着来到村北的芝麻地里打了两大箩筐芝麻叶……
从此,我谢绝几乎所有的饭局,每顿饭都要赶到家里吃。
一段时间过后,一饿就胃疼的毛病不知不觉地好了,就连感冒也少了。
娘做的饭,又养好了我的身体。
去年秋天,我和妻子凑了一个星期天骑着摩托到城里办事,返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北风吹起,很冷。我跟妻子商量着吃点饭再走,身上暖和。我们走进一家面馆,准备喝碗面条。刚舒舒服服地坐下,妻子就发起了忆怔。她幽幽地说,咱爹咱妈这会儿不知道吃饭了不?我一听,愣了。是呀!我们说好赶回家吃晚饭,此刻他们肯定在等着我们。老板,我们不吃了,走,回家吃饭。
也许,爹娘正在门外等我们……一路上,妻子和我都这样想。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风也很大。爹娘和叔父相互搀扶着,正站在夜色里焦急地向村口张望。我忙上前搀娘的时候,娘没有说话,却忽然高高举起拐杖。我知道,娘生气了。我不能躲闪,等着拐杖落下。可是,娘的拐杖却狠狠地敲在了地上。之后,娘大声说,回来恁晚,路上恁黑,你再长多大才不让爹娘操心呀……
有时,下班的时候正赶上下雨,妻子就给我打电话,说下雨了,让我在医院食堂吃一顿算了。我说爹娘吃饭了吗?妻子说没有,等着我呢。当我湿淋淋地赶回家的时候,他们才松一口气,踏踏实实地吃饭。
在爹娘面前,我永远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无论走到哪里,他们总是一直牵挂着,虽然我早已年过不惑。就像天下所有的爹娘一样,只要能看到孩子回家吃饭,日子再清苦,也是幸福。
又到下班时间了,肚里开始咕咕作响。早上出门的时候,娘说中午炕平时我爱吃的小油馍。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