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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11月23日
悲悯之心蕴藉着侠义之光
——读孙友民诗歌有感
  □ 田 地
  上世纪90年代末的某日,我在《河南日报》看到一首诗:《驻马店》,当时印象极为深刻,一是因为我是驻马店人,自然会关注《驻马店》;二是为这首诗展露出的作者的才华、素养和气质所折服。那时,我记住了一位诗人的名字“孙友民”,并隐约觉得他一定是一位儒雅怀柔、剑胆琴心,对外向的生活持有警醒、对内省的生命深怀观照的人。随着我年龄的增长、生活阅历的变化和对文学的认识逐渐加深,以及与友民兄的相识和交往,深感他本人跟我旧有的印象很对路。这几年,又读了他更多的上乘之作,都给予了我极其真切的感动和宽广的启悟。
  精练的语言恰似出膛的子弹。清代姚鼐曾经说过:“文章之精妙不出字句声色之间,舍此便无可窥寻矣。”友民兄的职业为警察,用出膛的子弹来形容其语言的运用很是恰当。用词,古朴而准确,犹如画龙点睛,神韵顿生,“清扫黎明的人,亲眼看见/梦和铁都难以穿过的宵禁令/被一串鸡鸣撤销”(《清扫黎明的人》),“宵禁令”“撤销”使用妥帖而极具质感;“也不需要给钢琴再加些钢”(《十月风声》),一个“钢”用的深刻而生动;“他要把身体里的冷,或热,都呼出来/给生活,弄出一些/滚雷,或者细雨一样的响声”(《放声歌唱的人》),“呼出”了豪气、“弄出”了生机。使句,老辣而厚重,犹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我见过云游的人/在云起处打坐,物我皆忘/风在他的额头上凿洞,掏出沉甸甸的光/水在他的腰间静流,淘出身体里的砂/可以一整天不开口。其实/胸腔里有一小炉纯蓝的火/就着清风,一截一截/冶炼着俗世里那些生锈的语言”(《云游》),句句皆美而精,刻画了一个云游沉思、冶炼语言的求索者形象。有时沉浸于娴静之中,清晰如环绕空山的溪流,如“舌头总是在路过水音时岔了道”(《放声歌唱的人》);有时勃发于灵动之际,清醒似穿过峡谷的风声,如“风像一个梳着自由主义者发型的授业者/一边哗哗啦啦翻阅着小杨树春天的作业/一边给这群长腿姑娘排练五月芭蕾”(《呼喊》)。在他的诗作里,时时可见动与静相辅相成,虚和实相合相生,“傍晚,我在一条/曾经走过流民、命官、戍卒、侠客的大路上/奔跑”(《九月的奔跑》),“大路”“奔跑”,加上曾经走过的不同人群,让我的“奔跑”有了速度、维度以及深度;“口中默念有光而朴素的词,双手翻飞/指引众流水在一方田里集合、排队/春天就有了明镜,云彩就有了旅舍”(《在春水上栽种秋天的人》),“有光而朴素的词”和集合、排队的“流水”以及春天、明镜、云彩、旅舍,有虚有实,有远有近,亲切自然。语言的精练精准使用,即刻开启向尘世内视的灯孔、掘出在生活里沉潜的泉源,也打通了自气息绵延而出的关节,直接命中所述人、事、物的隐秘勾连的诗意之暗门、之七寸。
  悲悯的情怀像“晒盐的眼泪”。其诗作大都视域开阔,触及灵魂深处,在外向的探照和内向的审视交汇中,纵向追问众生在历史中的位置,横向观照自我与万物的关系。“而月光下我的影子/一如我的A面,或者B面/在前面引领我/构成了灵魂、身体与霁月的古典关系”(《月光记》),可见一种挣扎、警觉以及洞彻的观照。“一些光,落在刚刚破土,有凌云志/正在向天空一毫米一毫米挺进的玉米苗上/另一些光,落在一个在田垄上疾走着/怀揣一台梆子戏,一边走,一边唱/一边为新苗喷洒液体的农人的头顶上”(《镀亮》),这里的“光”即是在普照,亦是在反思。他善于用探索之笔蘸生命之墨,抒写尘世烟火,探寻生存真谛,洞烛事理机先。“当我手握一种力,光明使徒仍在豫南大地上巡游/村庄镀金,庄稼曼舞,河流闪亮/梦躲在更远的五更,我仍然是个没有黑夜的人”(《黑夜》),为什么“我是没有黑夜的人”?因为,“我手握一种力”,这种力可驱使光明,这种力的所指已清晰可识、可辨。众生万物,皆有灵,皆平等,“你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有石头的宁静,也有石头的喘息”(《秋风中的母亲》),“一个农妇整理大地时铁锄飞舞的光芒/驿城一个卑微清洁工凌晨四点呼啦啦扫出的彩虹/一只伏牛山蚂蚁钻出洞穴,被光突然搜身时的尖叫/灵山寺一个沙弥轻敲木鱼带来的春天轻微塌陷”(《我生活里的玫瑰》),主体之所以可以感受到一系列客体的知觉,是有平等的观照、主观意识的积极融入而出现和成就的。这当是洞察人间客观秩序的不二法门,“大地上那些干净的灵魂/在风中升起”(《秋风扫过》)。于是,“一个黎明,光洁如初”(《清扫黎明的人》),繁复驳杂的肌理中,展现出澄澈澄明之境界;“在伏尔加河与黄河、钢琴与箜篌、羊皮纸与宣纸之间/形成链接/让1901年白桦林里忧伤的风声/飘过来,让/无边落木萧萧下”(《十月风声》),“诗,与玫瑰里的光/被她风尘的美,有意,或无意的/忽略,踩碎一地”(《1955年,或者2016年的诗与玫瑰》),拙朴纯粹的质地中,生发出悲悯悲壮之情怀。
  史诗的侠义之光。清初贺贻孙在《诗筏》中指出:“诗以蕴藉为主,不得已溢为光怪尔。蕴藉极而生光,光极而怪生焉。李、杜、王、孟及唐诸大家,各有一种光怪,不独长吉称怪也。然何尝不从蕴藉中来。”在交往中,感觉友民兄有武者之侠骨柔肠,其悲悯的诗行间蕴藉着侠义之光的普照和关怀,见性情之真,见肝胆之义。比如“看他在一段朴素肢体言辞的铺陈后/把天堂上的光亮,一刹那/接到人间”(《在高处劳作的人》),“正在收拢翅膀的太阳/轻声地阅读着大地的细节/镀亮了田垄上行走着梆子戏”(《镀亮》),与野草结拜,为弱者代言,对大不仰视,就不会泯灭自我;对小不轻视,就不会失去诗的根和种子。还有“空气中黄金的比重在增大/士兵的军装跟随季风由绿变黄/阳光每天都在给它们打磨枪刺/一阵风,就会唤起排山倒海的呐喊”(《麦芒围困的故乡》),“驾着铁马赶路的人,马蹄蘸着风雪雷电/四季都在搬运酵母,蜂蜜,火柴,铁器,汉字,星光……/五月,从铁匠铺拉来十万把镰刀收割中原黄金/十月,从七侠镇送去十万个苹果腌渍南方爱情”(《驾着铁马赶路的人》),这犹如冷兵器时代的侠义之气,弥漫、延展,咄咄生威,风骨昂然。“驻马,饮马,换马/练江河从诗经中蜿蜒而来,串起/青砖灰瓦的驿城”(《驻马店的春天和往事》),“朝你身体里的,或者山河上的/狼烟处/猛击”(《掌管黑白的人》),“我出驻马驿,你去长安/你骑五花马。我的马,已先于我回到草原/我只能借一匹铁马上路”(《11月10日在南阳住店问起李白》),从身边细微处着笔,与诗史中的大师对话,俯瞰疾苦,平视风雨,磨砺出披荆斩棘的精气神,“马厩,早已被白水/剩下一地月光,被一堆堆冷铁与玻璃割据”(《11月10日在南阳住店问起李白》),直入事物内部,在柔中布下钢的筋骨,钢中植入柔的经纬,构建出诗意与思想交织的领地。在宏阔的时代背景下,着眼于草芥蝼蚁,微言大义,“此时的我,也是简单的/在我新结拜的兄弟——一棵草的眼里,我/静若处子,肉身上附着个透明但没有翅膀的灵魂”(《在宿鸭湖谈简单》);于旷达俊逸的命运吞吐中,流露出精神之锐气,心怀慈悲,“今夜,旧时花魂归春天/卸剑的人撩着月光洗手”(《中秋夜六行》)。
  感悟很多,皆似赘言;前文列例,尽是窥豹。我所喜欢的友民兄的作品还有很多,就不再一一罗列了。要说不足,感觉个别语句似乎过于硬朗,比如一些长句子填入的“包袱”较多,对古词古意的过多化用,有伤含蓄美之嫌;个别地方略有“阻隔”,好像读之思路易跳开,比如大词的运用,文白语言的化接,似乎可以把控处理更好一些……反过来想想,或许这也正是友民兄诗歌的与众不同之处,辨识度高亦是好诗的要素之一。
  这些浅薄之见,或可说是读了友民兄的诗作之后画蛇添足式的读后感,大家尽可忽略。侠骨柔肠真诗行,剑胆琴心大文章。要读,还是读一读友民兄的诗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