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兢业

　

1

　　留根像猫抓住了胯骨，在灶房里心急火燎，不时地把头伸出门外。
　　风吹着口哨，大雪扯絮。大队的高音喇叭，正播放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飘飘……”
　　这时候，堂屋里传出婴儿的哭声。
　　喜嫂从堂屋里探出头：“热水！”
　　留根急忙从锅里舀了一瓢递过去：“男娃女娃？”
　　喜嫂说：“‘油馍篮子’，起个名字吧！”
　　留根说：“丫头片子啊，就叫雪花吧！”
　 

2

　　小河里冰化了，雪花笑了。
　　庄稼拔节了，雪花在田野里奔跑了。
　　蜜蜂釆蜜，雪花要上学了。
　　口妮给雪花梳头，扎了个小辫子，把书包背在身上，扯着她的小手出了门，拐个弯，来到小川家的大门外。
　　口妮喊：“川他娘，小川上学吗？”
　　“上！”从院子里蹿出个小男孩，身后跟着他的娘。
　　口妮蹲下身子，拉着小川的手说：“小川，你和雪花一起上学，别让其他小朋友欺负你妹妹。”
　　小川说：“娘娘，你放心吧！小川是个男子汉，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
　　口妮和小川娘都笑了。
　　小川扯过雪花的手，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
　　一只花蝴蝶，飞呀飞呀飞，追逐在雪花身后。
　 

3

　　上学的路很长很长，他们一起走过了春夏秋冬。
　　小川去牵雪花的手，雪花脸一红，躲了。
　　小川脸一红，问：“为啥不让哥哥牵了？”
　　雪花说：“都上高中了。”
　　小川说：“我准备牵一辈子呢！”在雪花的红脸蛋上亲一口。
　　雪花说：“你真坏！”
　　树上的一对鸟儿呼唤着，飞了。
　　小川在前面跑：“雪花，你撵不上我——”
　　雪花在后面追：“小川哥，等等我——”
　　那只花蝴蝶，追逐在雪花身后，飞呀飞呀飞。
　　学校成立了宣传队，小川和雪花都成了主角。
　　小川演小二黑，雪花演小芹；小川演栓保，雪花演银环，接着唱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
　　演着唱着,二人高中毕业还家，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
　 

4

　　雪花有小川哥，还有个亲哥，亲哥叫狗剩。
　　狗剩27岁了，爹喝酒，他也喝酒，爹喝醉后发酒疯，他喝醉后骂天骂地。村里和他一般大的小伙子都结婚生子了，媒人却不迈他家的门槛。
　　口妮愁死了。
　　那天，留根从郭村锻磨后摇摇晃晃回家，卸下裢褡，前面装的是锻磨的锤，后面装的是主家送的馍和酒，看样子又喝多了。
　　口妮怯生生地说：“只记着喝酒，狗剩多大了，还不修门头。”
　　留根说：“急啥，有咱雪花呢！”
　　风吹着口哨，大雪扯絮。
　　留根家来了一群人，抬着烟酒、猪肉，上面用红囍字盖着，还带着一个姑娘。
　　来人指着姑娘说：“这是小多，给狗剩做媳妇，雪花也让俺带走吧！”
　　雪花问：“爹，你这是干啥？”
　　留根说：“雪花，你总不能看着你哥打一辈子光棍，让咱家绝户啊！只好让你给狗剩换亲了。”说罢，向来人使个眼色。
　　一群人拉着雪花就往外拖。
　　雪花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风雪中打着旋儿。
　　村委会的高音喇叭，还在播放：“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飘飘……”
　　

5

　　风吹着口哨，大雪扯絮。
　　这群人又来到了留根家。
　　来人说：“留根，你捏个圈儿，哄俺不是？”
　　留根问：“咋啦？”
　　来人说：“雪花翻墙跑了，我们来问你要人的。”
　　留根说：“雪花是恁从俺家带走的，俺要向恁要人的。”
　　来人说：“俺把小多带走，啥时雪花回去了，再把小多送回来。”
　　留根和狗剩双手掂着锻磨锤，朝着来人乱砸乱骂。
　　来人慌忙地往外跑，小多也跟在后面。
　　狗剩拉着小多：“你跑，我砸断你的腿！”
　　小多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风雪中打着旋儿。
　 

6

　　口妮悄悄地来到了小川家。
　　小川娘正在准备行装，说：“雪花天不明就跑回来了。现在改革开放了，小川他表哥在深圳办个电子厂，邀他俩进厂呢！”
　　口妮说：“小川，你要保护好雪花呀！”
　　小川说：“娘娘，你放心，小川是个男子汉，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
　　口妮和小川娘把二人送到村口，叮咛了一遍又一遍。
　　小川拉着雪花的手走了，口妮和小川娘还站在雪地里，望着他俩的背影。
　　雪花飘飘。
　　文化大院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看雪花》：“我要化作一朵雪花，走过春秋冬夏，盛开我一生最美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