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宝莹
只一眼,我便被钉在
这宏大的叙事中
打翻的调色板
正把碎金泼向
湖面与天空
芦苇荡,这无数支金色的毛笔
莫非,描摹的是湖面未愈合的伤口?
闭目时,风穿过苇秆的竖琴
丹顶鹤的鸣叫推开云层
野鸭的翅尖划破水镜
似乎每道声纹里,都溶化着古寺的钟声
万物垂下的钓线
能否将沉入暮晚的我
钓起,漂洗成
从深蓝到橙红的黎明?
晚风来信
晚风是驿使,将吻痕
印上村庄微凉的眉梢
村前银杏似黛若眉
小路张开怀抱
迎接远方的亲人
落叶是密信,我俯身
拾起整个秋天的独白
虫鸣被晚风一一记录
在叶脉里封存
我也是一片被翻动的落叶
身躯单薄,迎着风
看夕阳被吹落成路灯
执念与顽疾随风而逝
萧瑟中,暮年的奔波
与落叶同频
这封信浸透眼眶时
我终于读懂——
每道飘零都是归途
爷爷来了
他喘着粗气
颤巍巍蹲在门前的石阶上
我伸手搀扶,像扶住
一把摇晃多年的旧藤椅
我问:喝不喝水?
他浑浊的双眼
像两片沼泽里
飞起鹭鸟的迟疑
直到我举起空杯
他才点点头
此时,已是午后
也许一把干粮
让他撑了六十里的山路
我到厨房翻找——
太硬的怕他嚼不动
太软的怕撑不到日落
他是我的爷爷
时年八十有六
用一身风霜
来城里,称一称孙子的轻重
阳光下
站在六楼。刺眼的阳光下
一个低矮的老妇人
将半个身子埋进垃圾筒
她举起塑料瓶
浑浊的瓶身里
映出一小片天空
拿起易拉罐擦拭时
凹陷的金属表面
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街道上,人流涌动
车辆飞驰
无人注意到她
我抱着积攒的纸箱
奔下楼梯
轻轻放在垃圾筒旁
这不是施舍
而是这个喧嚣的人间
欠她的整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