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 炯
近年来,上蔡县作家协会主席柳书波连续推出多部散文集,每每展卷,皆如捧一盏陈年普洱,初品温润,再饮回甘,余韵绵长。而新作《记忆中的故乡与远方》尤甚,不仅是文字的结集,更是一幅以生命经验为底色、以文化自觉为笔墨的心灵长卷。
柳书波以文字构筑了一座虚实相生的桥梁,不仅连通地理意义上的故土与他乡,更在时间的纵深中叩问“过去”如何参与“现在”的建构。在这一书写过程中,作者既是怀旧的乡愁诗人,亦是清醒的文化考古者。他的笔触既指向个人情感的安放,亦探向传统根脉在现代性激荡中的存续与转化。
全书内容分为八辑,恰似八扇徐徐推开的绮窗,每一扇都框取了一方独特的风景,共同拼合出一幅完整的精神地图。
“故园情笺”一辑中,柳书波以近乎人类学田野调查的细致,复原了一个渐行渐远的乡土中国。老胡同的肌理、槐树的荫翳、乡邻共食的烟火气……这些即将湮没于时代洪流的细节,经他饱含温度的笔触点染,重新被赋予呼吸与脉搏。这种书写不仅是对消逝世界的挽歌,更暗合了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所谓“记忆场所”的建构——通过文字抵抗遗忘,使物理空间转化为文化认同的载体。
“山光水影”与“胜迹行吟”两辑,则将视野从故乡拓展至远方。在作者笔下,山水不仅是自然客体,更是承载历史叙事的文化符号。登临泰山,他思接千载,与古人的登高意绪共振;漫步滁州,他在欧阳修的醉翁亭旁探寻文脉流转;远眺鹳雀楼,他重构王之涣的时空视域;探秘张掖,则似与郦道元跨时空对话。这种行走文学的传统,实则是通过地理空间的穿越,完成对文明时间的重访。
“节令拾萃”一辑,以二十四节气和传统节日为经纬,编织出一套农耕文明的时间密码。柳书波将自然节律转化为文学的韵律,在立春冬至、端午重阳之间,勾勒出人与自然共生共息的古老智慧。而“史韵贤光”则彰显了作者作为地方文脉守护者的自觉,李斯、谢良佐、程元章等历史人物从他严谨而饱含敬意的叙述中走出,不再是教科书上的扁平符号,而是有血有肉、与脚下土地紧密相连的文化先贤。
尤为动人的是“地馔美馐”,寻常如东乡疙瘩汤、塔桥猪蹄、百尺烤乳猪,被作者赋予文化的厚重与情感的温度。这种对乡土美食的书写,令人想起汪曾祺笔下那种“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的美学境界——食物不仅是味觉的记忆,更是地域身份认同的隐喻,是乡愁最具体的物质载体。
“书林清话”一辑,则展露了作者作为读书人的精神底色。旧书摊前的流连,深夜灯下的展卷,皆是对本雅明所言的“藏书家的激情”的生动诠释。如作者所言:“这一方小小的旧书天地,你能穿越时空,与历史对话,与文化相拥。”这种对纸质文本的珍视,在数字阅读时代尤其显得珍贵,它代表了一种对知识传承方式的坚守。
至若“生活琐记”,则最见作者的真性情。骑自行车、放鞭炮、看露天电影……这些日常片段经他举重若轻的笔墨点化,皆成文章,颇有明人张岱《陶庵梦忆》的闲适与深邃——在琐碎中见真意、在平凡中显深致,这是散文艺术的至高境界。
通观全书,柳书波的散文呈现三重美学特质:
其一,语言上质朴与雅致相融。他以中原官话为底色,保留了乡土语言的鲜活与温度,同时又融入文言的凝练与韵律,形成一种既接地气又具诗意的独特语感。
其二,情感上克制与深沉并存。即便抒写最浓烈的乡愁,他也始终保持理性的观照,这种审美距离非但不减感染力,反而生成一种含蓄内敛的文学张力。
其三,文化上个人性与公共性交织。他的写作既是私人记忆的存档,也是地方文化的志录,个体经验通过文学书写转化为集体记忆的组成部分,实现了“小我”与“大我”的辩证统一。
那些被文字定格的场景之所以动人,不仅因其描摹的生动,更因其指向一种不可逆转的消逝。柳书波的散文因此超越了文学审美的范畴,成为一部中原乡土生活的“文化志”,一种对抗时间侵蚀的“记忆实践”。在城镇化高速推进的今天,这样的写作不啻为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抢救性挖掘,它让我们在奔赴远方的途中,依然能听见故乡在时间深处的双重奏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