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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2025年05月29日
睡在麦场里的童年
  □ 刘拴柱
  又是一年麦收时节。漫步在城郊外的田间地头,放眼望去,金黄的麦浪在阳光下闪耀着独特的光芒。阵阵热风吹过,麦香扑面而来。不远处,联合收割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这熟悉的声响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让我恍惚间又回到了儿时故乡收麦的场景。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每到麦收季,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忙碌与喜悦中。大人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小孩子则在麦垛间追逐嬉戏。最难忘的是夜晚,因为天热,很多人都选择在自家的麦场上纳凉睡觉。说起在麦场里睡觉,就不得不从铺在地上用麦秸秆编织的苫(shān)子聊起,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的二伯。二伯不识字,但心灵手巧,种地、种瓜、编织样样精通。
  二伯编织的苫子是我童年睡在麦场里最舒心的记忆。每年割麦前夕,二伯都会提前在自家的麦田里弓着腰转悠半天,挑选粗细均匀、韧性十足的麦秆,用镰刀割上几大捆放在架子车上拉回家。闲暇时,先把麦穗碾压掉,再把麦秆用凉水泡软,然后用两个板凳架起一扇门板,把提前准备好的绳子两端绑起砖块儿,一条一条按照一定的间距整齐搭在门板上。一切准备就绪,二伯用粗糙的手指灵活地前后翻滚着,父亲递着麦秆,二伯编织,那“咣咚咣咚”的声响,总能引来小孩子好奇的目光。大半天的时间,一条崭新的麦秆苫子就呈现在大家面前了。
  夜幕降临后的麦场是小孩子的乐园。大人围坐在场边抽烟闲聊,小孩子就像脱缰的小马驹,在月光下追逐嬉戏。捉迷藏时,麦垛是最好的掩体。我常常蜷缩在麦垛的凹陷处,听着小伙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有时候,实在找不到了,小伙伴会大声喊一句“不答应一声就不找了”,我们还得乖乖地不情愿地走出来。
  玩累了,打开苫子,铺上凉席,躺在上面,任由夜风吹散满身的汗水。夏日的夜晚,数着满天繁星,听着大人讲故事、聊收成,闻着新麦特有的清香,简直幸福到爆棚。闭上眼,至今我还能回忆起祖母不停地摇着芭蕉扇,驱赶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的蚊虫的画面。
  有时候,渴了,二伯种的西瓜是夏夜最甜美的馈赠。跑到菜园里摘上几个,用拳头轮番捶砸,那“咔嚓”的声响,瞬间划破宁静的夜空,红色的瓜汁迫不及待地涌出来,小伙伴兴奋极了。我们围坐一圈,像一群贪婪的小吃货,掰着、抓着啃个不停。瓜子儿粘在脸上也顾不上擦,甜津津的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胸口,不时引来蚊虫的叮咬。
  睡在麦场里的童年,最幸福的莫过于晴日里一觉睡到自然醒。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芒轻抚大地,那些活泼的长尾喜鹊、布谷鸟和黄鹂便开始了欢快的晨曲。我们常常饶有兴致地猜测它们的鸣叫声究竟在诉说什么——布谷鸟那“割麦种豆”的啼鸣仿佛在提醒农时,黄鹂婉转的“五月五日端午”更是绝妙。这些天籁之音,是我童年最大的乐趣。
  此时,母亲早已备好早饭,而我们仍沉醉在鸟儿的交响乐中不愿起身。母亲总会不厌其烦地来到麦场,用带着宠溺的嗔怪将我们唤醒:“日头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床?”这朴实的话语,总能惹得我们开怀大笑,在空旷的麦场回荡。
  当然,也有惊险的时候。睡在麦场里,最难忘的是突如其来的夏雨。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儿,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我们裹紧被子假装没察觉。直到雨滴越来越密,砸在苫子上发出“噼啪”的响声,父亲才会猛地坐起来,大喊:“下大了,还不快跑。”说着,他迅速卷起苫子,一把扛在肩上。我和哥哥手忙脚乱地抱着被褥狂奔。雨幕中,父亲高大的身影像座山,苫子在他肩上来回晃荡。
  雨后的夜晚格外清新。蛙鸣从老家门前的池塘和东边的小河不断传来,此起彼伏,像一场不知疲倦的乡村音乐会。经过一番折腾,大家早已没了睡意。我们待在客厅里,还为刚才惊险的一幕乐此不疲。
  如今,站在城市高楼的阳台前,我时常想起那些睡在麦场里的夏夜。二伯编织的苫子早已不知去向,故乡的河水也不再那么清澈,就连星星都被城市的霓虹衬得黯淡无光。可记忆中的麦香、蛙鸣、瓜甜,还有父亲扛着苫子在雨中奔跑的背影,以及母亲叫醒吃饭、祖母摇着芭蕉扇的情景,却像老照片一样在心底越发清晰。那些简单而纯粹的快乐,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