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2024年08月12日
流淌在梦中的小河

□ 施永杰


  曾经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老家村庄南边流过,在村南流成了呈M形的三个河套。东西两个河套转弯处的对岸都是高地,河岸内侧高十几米,十分陡峭,又有流水刷出的“谷”,被孩子们称为“山”。河床窄窄宽宽。窄的地方十几米,宽的地方三十几米。河水深深浅浅。深的地方不知有多深,叫作“荡”;浅的地方一眼见底,卷起裤腿能蹚过河去。
  离开家乡几十年了,但村前的小河却时常流淌在我的梦中,流淌着我童年的欢乐。
  那是一条美丽动人的小河。
  每天放学后,孩子们便将目光投向河边。“草色遥看近却无。”我们踩着闪动的阳光去河边踏青,看到的却是稀稀疏疏的几茎草芽。忽一天,哪个孩子发现了一朵豆粒大的花,惊喜的叫声满河滩响。孩子们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围着小花蹲成一个圆,看着小花陶醉了。一花引来百花开。不几天,河两岸,红、黄、蓝、白、紫等野花就你追我赶开成一片。花朵虽都只有硬币般大小,但鲜艳亮丽、蓬勃生动,点缀着满地的绿草,洋溢出春天的温柔、妩媚和多情。
  第一群蝌蚪浮出水面是小河精彩的特写镜头。有的孩子用双手轻轻捧起几只放在眼前欣赏一会儿,再慢慢放回水中。蝌蚪在水中游,我们在岸边跟着走——跟着快乐的感觉走。
  早晨起雾,是夏天小河最美的时候。轻轻浮起在河面上的厚厚的雾,像一道弯弯曲曲的白色幔帐,将河对岸遮成一个谜。一有微风吹来,幔帐便轻轻舞动,宛若一条不见身躯、首尾的神龙。
  秋天是小河最明净、清澈的季节。我们有时会坐在水浅的河床边静静地看着悬在水底的鱼儿。鱼儿有时也会扭扭头,轻轻扇动几下鳍,好像会意了我们的关注。
  冬天雪晴之后,我们爬上河对岸高高的“山顶”,俯瞰炊烟袅袅升起的村庄。白雪把炊烟的轮廓衬托得格外清晰,便觉我们的村庄是天底下最美的村庄。
  那是一条载着儿童欢乐的小河。
  蒙蒙春雨中,我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把裤腿高高卷起,赤着脚在河边草地上追逐嬉戏。脚丫泡得通红,衣服被雨水渗透,也浑然不觉。
  野草丰茂的河岸、河滩是村里的天然牧场。星期天和农忙假,我们接替大人去放牛。几十头牛排成长长一队,牛崽蹦前跳后,哞哞地叫。我们骑在牛背上,前呼后应,甩着响鞭,向河边进发,俨然出征的雄师。牛吃草时,我们躺在软软的草地上,浴着阳光,懒洋洋的。牛吃饱后,母牛卧在地上舔着牛崽;公牛瞪着眼睛,呼着粗气,迈着大步,四处寻找挑战的对手。这时,我们又精神大振,让公牛角斗,海选“牛魔王”。公牛激烈角斗,我们站在一旁呐喊助威。有时,一头公牛力不能支,往后退着,扑通一声掉到河里,获胜的公牛则伸长脖子,高昂着头,自豪地叫上几声,我们就拍手大笑。
  对岸的“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把“山顶”当作“敌人的据点”。几十个孩子头戴树枝和草叶编的帽子,手拿木棍或自制的木手枪,呐喊着从“山脚”往“山顶”冲。衣服磨烂,手、脚蹭出血,也在所不惜——我们过了把“打仗”的瘾。
  三伏天,河水是我们的最爱。中午跳到河里,一泡就是一两个钟头。
  我们抹一身黄黄的河泥,躺在岸边“晒泥人”。晒干了,跳到水里泡。泡净了,再抹,再晒,再泡……一个伏天过去,我们的皮肤变黑了,身体却更结实了。
  几种方式的游泳比赛,是我们的乐中之乐。
  “扎猛子”,比谁在水里憋的时间长。我们在河岸上一字排开,一声“一、二”,齐刷刷一头扎进水里,人影不见,水面不动,好大一会儿才有脑袋浮出来。
  “浮水”,比谁速度快。伏身水面,四肢伸直,两手交替扒水,两腿一上一下地打水,大人称我们是“狗打扑通”。
  “仰水牛”,比谁游的距离远。仰卧水面向后漂游。雨后水涨,我们由西向东能游几百米。
  “踩水”,比谁本领高。身子在水中直立,两脚交替踩水。我们选面宽水深的河段横渡,用腰带把衣服系在头顶上渡,或者用手举着衣服渡。
  河水“野蛮”了我们的体魄,鼓起了战胜困难和挫折的勇气,培养了适应生活的能力。
  小河是儿童的乐园,大自然的情趣永远是最动人的情趣。
  那是一条给予人们恩惠的小河。
  我们的儿童时代,是一个“瓜菜代”的年代。小河给了我们各种“生活补贴”,替我们承担了一些饥饿的压力,解决了一些资金困难。
  河岸上、河滩里长着各种植物,有不少能食用,有的生着就能吃。有一种野草,当它的花穗儿紧紧裹在层层的叶子里面时,又嫩、又柔、又白,把它抽出来放在口中嚼,又软、又甜,如嚼口香糖,我们称之为“茅烟”;有一种荆棘,满身带刺,春天抽出的枝条呈粉红色,剥去薄纸一样的外皮,里面的茎鲜嫩甘甜,我们称之为“甜刺芽”;有一种叫“泽蒜”的野蒜苗,也能生着吃;还有一种叫作“地衣”的黑灰色菌类野菜,晴天见不到,一遇到连阴雨天,黑压压遍地都是。春季里,我们到河边抽“茅烟”、剥“甜刺芽”、拔“泽蒜”。人们提着竹篮在河岸上、河滩里挖野菜,到河边洗净,带回去和面条一起煮了吃。连阴雨天,人们就到河岸上、河滩里捡“地衣”,成筐成袋地捡。一时吃不完,就拌上柴灰,晾干,储存起来备荒。
  村民挣钱,主要靠养鸡和养猪。猪是“大肚汉”,需要大量饲料。河荡里长的一种海带状的杂草,河岸上、河滩里满地的苜蓿草和猪娃草。小河是村民不用投资的饲料厂。
  下河捕鱼、扎鳖、扒虾、捉蟹、捞螺、摸蚌卖钱,也是村民的一项经济来源。
  河两边还长有可入药的半夏、茵陈、猫爪草等植物。一到季节,河岸上、河滩里到处都是弯着腰挖药材的孩子。卖了钱交书费,余下的交给大人买返销粮。
  小河恩惠了村民,培养了孩子们的感恩之心。
  那是一条“激情澎湃”的小河。
  夏天,小河上游一下暴雨,平时“温柔恬静”的小河立即“激情澎湃”起来。沟沟坎坎的水一齐涌向窄窄的河床,七弯八拐,流成烈马奔腾之势,雷鸣般的涛声在几百米外都能听到。转弯处,巨大的浪头把陡峭的岸壁大块大块地劈下来,席卷而去。孩子们沿着河岸追着浪头奔跑。
  若是连天大雨,河水会涨成千余米宽的水面,村庄犹如汪洋中的一条船。大人们也不惊。孩子们在水边插上木棍做记号,看水是在涨还是在消。大队干部蹚水进村动员大家转移,谁也不肯走,因为村里的老人说,再大的水也没有淹住过咱村。往往这时,孩子们赤着脚边跑边叫:“水在消啦……”
  那是一条永远流淌在我梦中的小河。
  20世纪70年代,小河被彻底改造。河身变直了,河床变宽了,河水再也没有溢出过河槽。
  但我却时常怀念往日的小河。
  我几次回家乡,走在新河的桥上时,总是想起往日的小河。返城后,多少回梦中,小河给我“娓娓述说”着儿童时代的故事——
  成群的蜜蜂、成双的蝴蝶,采花戏草、翩翩起舞;
  碧草起伏的河岸上、河滩里,走动的羊群,仿佛是蓝天上飘落的朵朵白云;
  银辉下,河水中轻漾着不断变换形状的月亮,鱼儿在梦幻般的水面上轻轻跳动;
  我们骑着水牛过河,展示“开轮船”的风采;
  我们把刚满月的牛犊赶下水,检验“三天的牛娃能过江”是不是真理;
  我们燃起熊熊火把,把将对手斗翻在地后仍不“松角”的野蛮公牛吓跑;
  我们把摘来的野花戴在女伴头上扮靓“新娘”;
  我们仰望小河上空飘飞的风筝,手里牵着长长的梦;
  ……
  小河,永远流淌在我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