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一伟
这几天,我的心头乌云翻滚,要不是极力控制,随时都有可能电闪雷鸣。
隔壁老张的儿子研究生一毕业就考了公务员,单位齐大姐的女儿进了央企。前天走街上碰到你孙叔,他问你毕业了吗?在哪里工作?一听这,我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话。儿啊,啥时候你有出息,也让我在你孙叔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你说你一个堂堂研究生,就是到私企干活儿我也不反对,可你偏偏又跑回农村去种地,还说什么你研究的就是庄稼。你刘阿姨的儿子跟你同校,人家咋就留在北京了?说到北京,从大学到研究生,你在北京上了7年学,我在人前说了7年北京。北京在我心里都扎了根。
自从你跑回农村,你妈也不跟我一心了,还被几个老闺蜜撺掇着去上什么老年大学。上就上呗,还选了农业科技。还想让我也去,哼,不就种地吗,还用学。
有次,你妈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你竟然偷偷贷款200万元,直接承包了500亩地。当时,我腿一软,扶着桌子都没站起来。儿啊,你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赔了,咱家的老底儿加上你爷爷的老底儿咱也赔不起啊。那晚,我一夜没合眼,把咱家的房子、车子、存款全搜罗搜罗,可是离200万元还差了好大一截儿。下班后,我对你妈说加班,实际上我在开网约车。如果有那么一天,你爸也能帮你扛一把。
小麦丰收的时候,老天却下个不停。眼看金黄的麦穗儿变成黑色,眼看黑色的麦穗儿上冒出绿油油的麦苗,我两眼赤红、满嘴燎泡。儿啊,你爸的命怕要交代给你了。秋种的时候,天又大旱。眼看都夏至了,秋粮还没有下种。这次我真撑不住了。
乌云终于黑压压地飘过来了,雷声终于轰隆隆地滚过来了。我一下从病床上跳起来。啪啪的雨点儿打在我脸上,我哈哈笑着,手舞足蹈。你妈从房子里追出来,大骂道:疯了,疯了。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雨下得不够吧?”我鼓了鼓勇气,对你妈说,“你问问那臭小子雨下透了没。”你妈在我脸上左瞅瞅右瞅瞅,又佯装望向天,“这么关心儿子,我看看太阳从哪边出来的”。
前天晚上,你妈把我按坐在沙发上,然后神秘地掏出手机。
清澈的渠水缓缓流淌,流向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水滋滋地渗进酥碎的泥土,冒出细小的气泡。阔大的玉米叶沙啦啦地互相碰撞着,好像在说:痛快、痛快。
“这水渠修得好啊!旱涝保丰收。”我不由得赞叹道。
你妈划拉了一下手机屏幕,换到下一个视频。一棵棵粗壮的玉米吐穗儿了,那或红或白的缨子垂顺得如少女的发丝。别说,还真有调皮鬼把玉米缨子编成辫子,做成各种发型。有趣!我不由得“嘿嘿”笑出了声。
你妈“切”了一声,继续划拉手机屏幕。一垄一垄的玉米地里,很多人排成一行在掰玉米。一位帅小伙儿掰下一个大棒子,熟练地扒开棒子的包衣,里面竟然是乌黑发亮的玉米粒。原来是黑玉米。黑玉米软糯香甜,被称为玉米界的黑珍珠,因其富含人体必需的各种微量元素和植物蛋白,近年来成为杂粮中的翘楚。画面一转,地头,堆成小山一样的玉米棒子正在被打包装箱。镜头拉远,码得像长城一样的包装箱正在往一辆辆卡车上装。“这谁真了不得,种个玉米竟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那就再给你看个了不得的。”你妈收回手机,翻找了一会儿,又把手机凑到我跟前。光华夺目的颁奖台,大红的背景条幅上写着“临淮市十大农业科技带头人”。舞台中央,一些人一字排开,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正在给他们颁奖。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那不是,那不是……”,我的手指有点儿颤抖、嘴唇有点儿哆嗦。我抓住手机想要看清楚点儿,你妈却一把夺走了手机。她昂着头、乜着眼,“哼,那是我儿子”。
再见到你孙叔,我腰杆子不自觉就挺起来了,“哼,老子的儿子是农业科技带头人,还获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