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兢业
　 太阳下了火，烤得大地冒烟，知了在枝头高一声低一声地叫，楼下传来浑厚的“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声，我推开窗，只见一个老汉站在楼下的树荫里，一顶破草帽遮盖着他的头和脸，身边的三轮车上放着一条长凳，凳子的一端嵌一块磨刀石，挨着长凳的是工具箱，工具箱旁边有一个灌满水的塑料壶。我朝着他喊：“师傅，我磨把菜刀。”
　　我从厨房里拿出那把豁口的菜刀，菜刀的面上钤着“棠溪刀业”印记。这把菜刀钢材硬、刃锋利，我和妻子用习惯了。前几天，我用刀砍排骨，左撇右掰，刀刃折四个豁口。
　　我拿着菜刀走出厨房，妻子拦着我问：“干啥去？”
　　我说：“楼下有个磨刀的。”
　　妻子把我手里的菜刀要去，说：“我去。”她担心我不会搞价。
　　我探出窗口向楼下观望。
　　妻子走到三轮车跟前把刀递给老汉，问：“这把刀多少钱？”
　　老汉接过刀端详了一会儿，说：“好刀！磨三块，戗三块，一个豁口一块。”
　　妻子问：“不能便宜点？”
　　老汉说：“老规矩。”
　　妻子问：“谁定的规矩？”
　　老汉说：“我定的。”
　　妻子笑着问：“你定的规矩不能改？”
　　老汉说：“不能改！磨刀是个力气活儿，我是靠卖力气做生意的，你要便宜他要便宜，生意就没法做了。如果我做过的活儿你不满意，我分文不取，咱先明后不争，这把刀十块钱，你不愿意拿回去。”
　　妻子说：“你真是个倔老头，愿意。”
　　老汉把长条凳从三轮车上搬下，固定在树干上，打开工具箱，拿出剪刀、戗刀，固定钳，把菜刀用固定钳钳在长条凳上，然后用剪刀剪去菜刀的豁口。
　　妻子和他说着话：“您高寿啊？”
　　老汉说：“小着呢，才八十七岁！”
　　妻子叫了起来：“哎哟！八十七岁还出来，没儿女还是儿女不孝顺？”
　　老汉说：“儿女都很孝顺，不同意我出来干这活儿，可我闲不住，一天下来，挣个几十块，钱挣了，活动筋骨了，方便人了。像这把刀，扔掉就浪费了，修了还当新的用。天天有活儿干，我就觉得自己没有老，不会老，对社会还有用，就像一把刀，越磨越利。”
　　老汉修剪了菜刀的豁口，然后用戗刀开刃。开罢新刃，老汉拧开水壶盖，把水淋在磨刀石上，取下刀一推一拉地磨起来，磨几下，用大拇指在刀刃上试试，翻过面继续磨。
　　知了的叫声时断时续，太阳升高了，没有一丝风，老汉摘掉头上的草帽，拿在手里扇风，我发现他戴一个墨镜，脖子下露出一条像蚯蚓一样的伤疤，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扇了几下，再把草帽戴在头上，俯下身子又开始磨刀。
　　我急忙掏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给老汉一百元。”
　　妻子说：“神经病，搞好的价，十块。”
　　我说：“有说处，我说一百元就一百元。你只管听我一次。”
　　老汉把菜刀磨好了，他递给妻子说：“你看看，满意不满意，不满意了俺继续磨。”
　　妻子接过刀赞扬说：“好！”然后掏出一百元递过去说：“不用找了。”
　　老汉说：“说好的价格，多一分我也不收，人得讲诚信，先做人再做生意，你要有零钱给我零钱。”
　　妻子拿着刀进了屋，问我：“你是百万富翁？他是你亲爹二大爷？充啥大头？”
　　我说：“他真是老家的二大爷！他要不摘掉草帽我也没认出来。二大爷是复员军人，在抗美援朝战场上他的一只眼睛受伤失明了，胸口有块儿弹片还在里面，他的儿子东林和我打小是伙伴，现在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二大爷不愿在城里享清福，我打小记事他就奔波着磨剪子戗菜刀。他在部队养成的性格，就像一把刀，宁愿折豁也不卷刃，刚硬得八匹马也拉不回。”
　　妻子惊讶地看着我：“是二大爷，你咋不下去？”
　　我说：“我怕二大爷认出我，不收咱的磨刀钱。”
　　妻子说：“天这么热，快点儿把二大爷叫上来喝口水。”
　　我把头又探出窗外，见二大爷正往三轮车上收拾工具，高声喊：“二大爷，我是亮子啊，您等着我。”
　　二大爷仰起头：“我早听出你是亮子了。”
　　我急忙奔下楼，来到树荫下，知了在叫，二大爷已经走了，巷子里又传来浑厚沙哑的“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