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贺锋
我爱吃瓜,尤其酷爱西瓜。
小时候,在我的家乡,家家户户都有一块儿专门的菜地,二三分地的样子。每年清明节前后,父母便在这块儿地忙碌起来。母亲总是用一小截儿地点上几垄豆角,再栽上几垄青椒、茄子或是番茄,剩下的大半截儿地则全部用来种瓜,一半甜瓜、一半西瓜。
以后的两个月里,母亲的身影便日日出现在这块儿瓜田里。压瓜苗、盘瓜秧、捋瓜蔓、打瓜头……到了初夏,茂盛的瓜秧覆盖了整片土地,几乎不留一丝缝隙。一个个嫩瓜像一个个婴儿偷偷探出的脑袋,在墨绿的瓜叶下时隐时现。
盛夏到了,各种瓜也陆续成熟了。那时的暑假,我感觉是最美好和快乐的时光,现在想想大概是可以吃瓜的原因。对于甜瓜,大人们总是要等到它们从瓜秧上自然脱落,这时很面却不甜,吃起来还会噎人,我不喜欢。每年这个时候,父辈们把这些瓜收起来送回家给缺了牙的爷爷奶奶吃。之于那时的我,西瓜应该是第一种实现自由的瓜果。
大人们选西瓜,总喜欢用手掌或是手指在瓜皮上拍拍敲敲,通过不一样的声音来判断瓜的成熟度,儿时的我却分辨不出来。可是,我跟曾经做过瓜匠的五爷学了一招儿,五爷教我看结瓜的那根瓜蔓上的一根根细细的瓜须,如果瓜须都干枯了,这个瓜也便成熟了。我用五爷的办法,屡试不爽。
那时,农村人不像现在买了西瓜回家切开悠闲地吃。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儿,都是在地里摘了瓜,即刻打开吃,打开的工具一般都是拳头。用拳头捶开几个裂缝,然后掰成一块儿一块儿分着吃。瓜块儿大小不匀,对于我们小孩子,每吃一次瓜,就相当于洗一次脸。
在那个经济还不富裕的年代,父辈们是不允许我们随便浪费的,往往是要求我们将一块儿西瓜啃得不见红瓤儿才给我们发下一块儿,有时还会让我们比一比谁把瓜皮啃得干净,赢了的可以多奖励一块儿。那时候,我曾十分羡慕我的一个堂弟,他的门牙是两颗大板牙,大人们说这是专门的“溜西瓜皮牙”。他不仅能很快把瓤儿吃完,还能把瓜皮啃得透亮,于是便总是能得到多吃一块儿的奖励。
时间过去很多年,物质生活逐渐丰富,但是父辈们把瓜皮啃干净的要求却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
参加工作后的一个夏天,单位办公室里,几个同事买了几个西瓜切开吃。吃着吃着,我突然发现几个同事的目光都停在了我身上。我下意识地停下来,顺着同事的目光寻觅,原来都在看我啃过的西瓜皮——没有红瓤儿不说,原本厚厚的瓜皮也被我啃成了薄片。我扫了一眼他们丢掉的瓜皮,上面都还附着一层厚厚的红瓤儿。原来,他们都只吃掉西瓜瓤儿最鲜红的部分。我尴尬地冲他们笑笑说:“习惯了,习惯了。”同事们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再和别人一块儿吃瓜时,我也总想像他们那般潇洒。可当我把还带着厚厚红瓤儿的瓜皮扔掉时,心里却泛起惋惜,于是便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继续把瓜皮啃个精光。而且我也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每次丢瓜皮时,让瓜皮的背面朝上,这样便遮掩了许多尴尬。
如今,居住在县城,从初夏开始,一些街道上便挤满了卖瓜的车辆,一下子满足了我对西瓜的所有期望。偶尔也会买到一两个生瓜,一刀切开,瓜瓤儿中心才刚刚泛出淡淡的粉色。妻子便会不依不饶地嚷嚷着要去调换,我却总是说:“隔皮断货的东西,哪能保证个个都熟。再说了,小时候大人总说,吃油西瓜蛋儿(未成熟的西瓜)清火,你们不吃,我吃。”其实,有时甚至喜欢这个酸中透着微甜的滋味,仿佛一下子能把自己带回到那个偷瓜摸枣的童年。
有时候会买到一个瓜皮很厚的西瓜,全家人都会抱怨我不会挑瓜,买亏了,而我却是暗暗窃喜。我用刀将鲜红的瓜瓤儿部分整个削下来,切成小碎块儿放在盘子里让家人吃,然后偷偷将瓜皮背面带着花纹的硬皮细细地削掉,洗净了,或切条,或刮丝,倒上少许陈醋、生抽,滴上几滴香油搅拌均匀,便成了一盘清爽可口的凉拌西瓜皮。记得第一次端上餐桌,让儿子猜是什么菜时,儿子尝上一口却怎么也猜不出来,等我在儿子恳求下说出答案时,儿子一面大口吃着,一面冲我伸出大拇指说:“老爸,你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