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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2月27日
穆修与《河南穆公集》

□ 朱仁天


  提起古代散文名家,人们首先会想到“唐宋八大家”。有一位天中人物,虽不在“唐宋八大家”之列,却在唐宋古文运动中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他就是宋初的穆修。
  穆修(979年~1032年),字伯长,祖籍郓州汶阳(今山东汶上),后迁居蔡州(治今汝南县),自称“河南穆修”。其人自幼好学,读书勤勉。十岁左右跟随父亲仕宦南北,见闻日广,学问益进。穆修不喜欢俗儒章句之学,独好追求道之本原,尤嗜韩愈、柳宗元的古文。
  景德四年(1007年),穆修旅居汴京(今河南开封),应试不第。在京城与士人的交游中,穆修的诗文佳作得以传播开来。有人将穆修的诗句题于禁中壁间,宋真宗看到后,深加叹赏,向身边侍臣询问诗作者,有人告诉他是穆修所作。宋真宗说:“有文如是,公卿何以不荐?”当时丁谓在侧,他与穆修有布衣之交。由于刚介耿直的穆修曾在路上对做官后的丁谓“不揖而去”,令丁谓心怀不满,所以他对宋真宗说:“此人行不逮文。”意即人品欠佳,使穆修失去了一次极好的晋身之机。
  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宋真宗封禅泰山,诏选齐、鲁诸生中通晓经学、品行端正之士,穆修被选中,赐进士出身。三年后,授职泰州司理参军。泰州知州较为欣赏穆修之才,而作为二把手的通判却是一位七十多岁的狡诈多疑之人,穆修的孤傲与正直对他是一种怠慢与冒犯。再加上穆修负才寡合,与众龃龉,最终在知州离职养病期间,通判专断州事,指使属吏捏造穆修收受贿赂的罪名,并制造假证,使穆修有口难辩,贬为池州参军。
  穆修不甘接受诬陷被贬的命运,前往京师叩登闻鼓诉冤,希望朝廷能为他主持正义,但未得到任何回应。无奈之下,于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抵池州任所。贬官期间,又遇父亲去世,朝廷以其戴罪之身,不允许他回家奔丧。处于人生低谷中的穆修,忍受着精神与情感的双重折磨,后来他曾在诗中用“穷冤悲苦,生人所无”来形容这种常人难以遭遇的痛楚。
  穆修在池州的贬谪生活,在他的岳父、国子博士辛公将实情上闻朝廷后才迎来转机。一年后,穆修得以免罪北归。此时,他已年近不惑,上有老母,下有幼弟。为养家糊口,穆修举家迁居京城,这样一来可以得到朋友们的接济,二来更有利于寻找机会。但全家老少十口,仰其一身供给,其艰辛不难想象。
  在饱受现实的打击之后,为了生计,恃才傲物的穆修不得不放下身段,向当权者干谒谋职,得补颍州文学参军。然而,在颍州(今安徽阜阳)的公职并未能改善穆修的生活困境,他于此间有诗云:“汝阴穷掾计何疏,四十无成坐讽书。不务功名师捭阖,独将仁义守蘧庐。”表达了自己虽生活窘迫,却不愿追求功名利禄,仍要坚守仁义之志向。亳州长官张知白请穆修为佛庙作记文,出资修庙的豪绅以五百金赠送穆修,请他在碑记中写上自己的名字,以图不朽,但穆修把白金扔于庭下,并说:“吾宁糊口为旅人,终不以匪人污吾文也。”
  不久,穆修调补蔡州文学参军,遂举家迁往蔡州,时间大约在天圣元年(1023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蔡州收留了他这个一生漂泊、屡屡受挫的游子。穆修自谓“河南穆修”,可见他已视蔡州为自己的第二故乡。在蔡州,穆修心怀儒家济世情怀,关心民间疾苦。天圣四年(1026年)春,淫雨凌虐,农田被淹,而“州县责常赋”,人民“尽流离”,他愤而写出《丙寅春雨》诗,表达了对农民的深切同情。天圣六年(1028年),穆修应邀写作《蔡州开元寺佛塔记》,论说佛教昌盛之由,讲述海微、永昌师徒相继建造佛塔一事。此寺当即今天汝南县城东关的开元寺,惜佛塔早已不存。
  天圣九年(1031年)秋七月,穆修整理完毕《唐柳先生集》,并募资刊刻,然后到汴京相国寺销售推广。从京城返回蔡州途中,获知“举家爱怜”并寄予厚望的四岁幼子夭折,穆修伤心欲绝,写下了情真意切的《祭第二子文》,哀呼:“汝舍我去,无期复还;我思汝悲,何时而已!”幼子早夭让穆修在心理上又遭受了一次沉痛打击,明道元年(1032年)秋九月,穆修病卒于蔡州,终年五十四岁。
  穆修的一生,可谓坎坷困顿、艰苦备尝。他的门生祖无择说“公可谓命之穷,道之不行也”,苏舜钦有“先生竟以黜废穷苦终其身,顾其道宜不容于今世”之叹。但穆修在困厄处境中始终没有放弃对道义与文学的追求,生前创作了大量诗文。祖无择《〈河南穆公集〉序》说穆修“大凡有作,莫不要诸圣贤而立言,合诸仁义以为质。平时所见于简策者,殆踰数十万言,时人得之,且爱且学”。穆修殁后,其作品大量散佚。苏舜钦尝试搜辑而未能成卷。祖无择搜集整理后,得诗五十六首、文二十篇,辑为《河南穆公集》。全书不过万余言,与“数十万言”相比,十不存一。祖无择为《河南穆公集》所作序言的落款时间为庆历三年(1043年)春,这大约也是该书的成书时间。
  《河南穆公集》是穆修现存唯一的诗文集,但该书书名并不统一。它最早的名称是《河南穆公集》,为祖无择所定,《内阁藏书目录》《传是楼书目》《四部丛刊初编》等皆沿用此名,而在流传过程中,使用最广泛的名称则是《穆参军集》。如《直斋书录解题》《文献通考》《四库全书总目》《文选楼藏书记》《善本书室藏书志》《八千卷楼书目》等目录学著作中,均著录为《穆参军集》。此外,还有《河南集》《河南穆先生集》《河南穆先生文集》《河南穆先生诗文集》等名称。如《丛书集成续编》中作《河南集》;《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爱日精庐藏书志》称《河南穆先生集》。
  虽然书名参差不一,但各书收录内容大同小异。正文部分,分为三卷,其中诗一卷、文两卷。此外,还有序、跋等数篇。如“四部丛刊初编”本《河南穆公集》,除三卷正文外,附录有《穆参军遗事》、刘清之《跋》、祖无择《序》、孙毓修《校补》;“丛书集成续编”本《河南集》除三卷正文外,前有祖无择《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后有《穆参军遗事》一卷、刘清之《跋》、沈家本《跋》以及《校语》一卷。
  《河南穆公集》卷一,收录诗歌五十六首(有的版本误收一首李白的《思边》,变为五十七首)。从题材来看,有送别赠和诗、咏史怀古诗、写景纪游诗、感怀诗、咏物诗、讽喻诗等,范围较广。穆修的诗歌,既受唐诗尤其是晚唐体的影响,注重诗律与字句的锤炼,也受宋初西昆体的一些影响,在艺术上多借景抒情、动静结合,感情真挚、直抒胸臆,具有鲜明的主体意识。
  《河南穆公集》卷二、卷三,共收录文章二十篇,其中书四篇、序七篇、记七篇、墓志一篇、祭文一篇。四篇书信中,《答乔适书》回答了学古(为道)还是学今(为名)的问题,提出“与其为名达之小人,孰若为道穷之君子”的观点,可谓其人生写照,其余三篇属干谒之文。七篇序文中,《〈唐柳先生集〉后序》是穆修为自己校编的韩愈和柳宗元文集所写的一篇序文,《张当字序》论述如何为张当取“字”,其余五篇为赠别友人而作的赠序文。七篇记文,多是应他人之请,为佛塔寺庙、祠堂、厅堂、楼亭所写。
  从《河南穆公集》与各种资料来看,穆修的成就与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力倡古文,以救时弊
  穆修所处时代的士风习尚,他在《答乔适书》一文中说:“古道息绝不行,于时已久。今世士子习尚浅近,非章句声偶之辞,不置耳目,浮轨滥辙,相迹而奔,靡有异途焉。其间独敢以古文语者,则与语怪者同也。众又排诟之、罪毁之。”简单来说,持古道、倡古文者会像怪物一样成为众矢之的。在这种风气下,穆修不顾流俗,独守儒家仁义,力倡韩柳古文,以救时弊。
  《宋史·穆修传》载:“自五代文敝,国初,柳开始为古文。其后,杨亿、刘筠尚声偶之辞,天下学者靡然从之。修于是时独以古文称,苏舜钦兄弟多从之游。修虽穷死,然一时士大夫称能文者必曰穆参军。”如果没有穆修在低潮中的固守与坚持,就很难有后来北宋古文运动之大昌,可能也不会有“唐宋八大家”之说。因此,穆修在唐宋古文运动中有着特殊且重要的贡献。
  第二,作育人材,传承学术
  穆修“虽身厄当时,而名显于后世”,重要的原因在于他的追求后继有人,他培育影响了一批突出人才。知名者如李之才,祖无择,尹源、尹洙兄弟,苏舜元、苏舜钦兄弟等。他们为官为文,或参与政治革新,或投身古文运动,均在当时产生了一定影响。
  穆修是唐宋古文运动中的重要一环,是一位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四库全书总目》说他:“盖天资高迈,沿溯于韩、柳而自得之。宋之古文,实柳开与修为倡。然开之学,及身而止。修则一传为尹洙,再传为欧阳修,而宋之文章于斯极盛。则其功亦不鲜矣。”
  穆修在北宋先天易学传承中起着重要作用。《四库全书总目》云:“修受数学于陈抟,《先天图》之窜入儒家,自修始。”李之才向穆修学习《周易》,得其易学精髓,又传理学家邵雍,终光大之。北宋晁说之《传易堂记》记载:“华山希夷先生陈抟图南以《易》授终南种征君放明逸,明逸授汶阳穆参军修伯长,而武功苏舜钦子美亦尝从伯长学,伯长授青州李之才挺之,挺之授河南邵康节先生雍尧夫。”形成了“陈抟→种放→穆修→李之才→邵雍”这样一个易学传承序列。
  此外,穆修还有功于《春秋》学的传承。邵雍《皇极经世书》曰:“某人受《春秋》于尹师鲁,尹师鲁受于穆伯长。”或因受学于穆修之故,尹洙《春秋》学造诣颇深。范仲淹序尹洙《河南集》曰:“师鲁深于《春秋》,故其文谨严,辞约而理精,章奏疏议,大见风采,士林始耸慕焉。”
  第三,整理校刻《唐柳先生集》,传播之功至巨
  穆修对唐代韩愈、柳宗元的文章极为推崇。但是,穆修虽自少年时代就嗜读二家之文,对于柳宗元的文章却未能全见;韩愈的文章虽能全见,却“至所缺坠,亡字失句”,没有善本,所以穆修“志欲补其正而传之”。他经常身携韩愈文集,每遇别人有好版本,就借来校对,前后用了二十余年才初步校正完毕。对于柳宗元的文集,他直到晚年才见全帙,并将其整理成四十五卷,然后校刻成书。此时距离刘禹锡首编三十卷《柳河东集》已二百余年。而刘本后世不传,穆修刊本遂成为后世柳集的祖本。因此,穆修对于柳集的传播贡献至巨。《四库全书总目》评价说:“要之,刻韩、柳集者自穆修始,虽非禹锡之旧,第诸家之本,亦无更古于是者矣。”若无穆修保存传播柳集之功,柳宗元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可能会大打折扣。
  2015年,驻马店地方史志办公室将《河南穆公集》和其他几种天中古籍一起,作为《驻马店历史文献丛刊》影印出版(其所据底本与“四部丛刊初编”本一样是述古堂景宋钞本),这是对穆修及其著作一种很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