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仁天
在新蔡县孙召镇袁寨村,有一个名为绿波楼的村庄。这个村庄为什么称绿波楼呢?这与一位叫张九一的明朝人有关。
张九一,字助甫,号周田,明嘉靖十三年(1534年)六月二十九日出生于新蔡县的一个中等家庭。其祖上原为苏州府嘉定县人,因经商定居于新蔡,后以新蔡为籍。父亲张苹在张九一出生的第二年才成为诸生。诸生包括中央、府、州、县各级学校的生员,张九一的父亲属于哪一级,史未明载,大概率是县学生员。虽然出身一般,但张九一天分极高,据后来李维桢为他写的《墓志铭》称:“颖悟绝伦。应奉五行俱下,祢衡一览辄记,殆兼之矣。八岁为博士业,已为古文辞,博雅雄丽,老师宿儒不通晓也。”也就是说,东汉的应奉读书时能够五行俱下,祢衡看书一遍就能记住,张九一几乎兼具这两人的本领。这种说法或许有些夸张,但铁的事实是:张九一在十四岁补邑诸生,十九岁以全省第三名中举,二十岁(1553年)连捷进士。在当时,以弱冠之年登进士是非常少见的,张九一可谓少年得意。
张九一的仕途是从黄梅知县开始的。在湖北黄梅,他擒治奸猾恶霸,使百姓安居乐业。公务之暇,或闭户读书赋诗,或与友人游览山水,“蜡屐胡床,觞咏竟日,人以为潘河阳、陆浚仪之俦也”。据清光绪《黄梅县志》载:“张九一……嘉靖间令梅三载,善政累累,擢吏部主事。邑人感之,条其事勒石:曰隆学校,曰抚疲民,曰慎催科,曰谨拘摄,曰严干谒,曰乐咨访,曰清囹圄,曰锄豪强,曰息盗贼。江西邹守益作记。”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知县任满,张九一以治最(政绩第一)擢升吏部验封司主事,后屡有升迁。到中央部门任职,张九一结识了很多青年才俊,如“嘉靖七子”(后七子)之一的宗臣。二人同在吏部,相得甚欢。通过宗臣,他又认识了自己极为钦慕的文坛领袖王世贞。当时王世贞的父亲因事下狱,朋友惟恐避之不及,而张九一不畏株连,甚至陪王世贞一起探监。王世贞问他:“难道你不怕丢官吗?”他说:“士为知己死,死且不避,官于何有?”把友谊看得比做官重要。王世贞称张九一为“笃行君子”,把他和张佳胤(肖甫)、余曰德(德甫)合称为“三甫”,说:“吾党有三甫,肖甫之雄爽流畅,助甫之奇秀超诣,德甫之精严稳称,皆吾所不及也。”
因与王世贞过从甚密,兼其他事得罪当权者严嵩,约在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张九一被谪直隶广平府同知。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迁湖广按察司佥事。其间,参与会勘平定施州军功之事,往来巫山西陵间,“得诗多而奇,评者谓如少陵之有夔州也”。稍迁布政司右参议。隆庆元年(1567年),治楚岳阳。隆庆二年(1568年),因遭人诽谤,自楚罢归,居家侍养双亲。在新蔡县城北十里洪河东岸,张九一选址建造了一座别墅兼藏书楼,并植柳于洪河两岸,楼因之名曰“绿波楼”,积书万卷,讽诵其中。张九一的弟弟张九二(见甫)、张九三(乾甫)亦擅诗文,兄弟间切磋琢磨,自相师友。隆庆四年(1570年),父母先后亡故,张九一居家服丧,非其人不见,惟与表兄曹亨(嘉靖十四年进士,曾任兵部右侍郎、南京工部尚书)谈古论今,来往较多。
万历三年(1575年),张九一被重新起用,官复原职,赴陕西左参任,分守凉州。逢庄浪军变,因平叛有功,擢升甘州兵备副使,万历七年(1579年)移张掖。任内用计谋妥善处理蒙汉关系,以边功擢右参政,万历八年(1580年)移参藩治三辅,分巡关内。任职期间,与同在陕西为官的好友朱孟震、李维桢等人时相往来。后又擢按察使备兵密云。万历九年(1581年),调任山西按察使。万历十一年(1583年)正月,升任山西右布政使;闰二月,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赞理军务。在宁夏,张九一悉心谋划,籴谷赈灾,开渠修堰,建桥补路,广招农民开垦荒地14万亩,又建立堡寨,修筑营垒数百里。外族忌惮他的威名,不敢内扰,边疆获得安定,朝廷因此多次予以奖赐。
万历十四年(1586年),就在张九一大有作为之时,却被议者诬陷为张居正同党,反被革去官职,调外任。其后,御史核实了他在宁夏屯田修守之功,并向朝廷言其冤状,才官复原职,候召用,后起抚贵州。但是议者仍然不肯罢休,他又被罢免归家。此时的张九一已厌倦了官场生涯,他在《丁亥元日》诗中云:“去岁兹辰悲朔漠,岂期今岁得归田。仍余白发三千丈,已是投荒十二年。李广不侯从老矣,翟公罗雀正萧然。惟应料理床头甕,一日须教一醉眠。”
张九一为官清廉,虽身处高位,却家无厚藏,唯藏书数万卷。晚年的张九一不能常至绿波楼,就在城中宅第旁另筑小斋,拥书朗诵,倦则焚香趺坐。他又在县城南门外凿池百亩,号曰“南塘”,环之以修竹垂柳,置之以亭台画舫,偕子弟门人徜徉其间,谈诗论文,雄饮豪吟。从游者有新蔡县的阎调羹、马云从、曹季虎,汝阳县(今汝南县)的秦镐、张以芳等,他们组织大吕社,执经问难,赋诗言志,并加以评骘。他们也留下了很多以绿波楼、南塘为主题的诗词。春和景明之时,张九一还与信阳的何洛文、汝阳的赵贤、确山的陈耀文等名宦乡贤聚首,共游乐山、贤首山等汝宁名胜。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乡里发生饥荒,张九一倾其家粮,赈济灾民,并谢绝县令将他的事迹上报旌表。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张九一卒于家,终年六十六岁。卒后,朝廷遣藩臣谕祭乡里,请祀之学宫。
张九一一生博览群书,才华横溢,诗词歌赋,无所不能,尤善草书。由于突出的文学才华,时人将张九一与南昌余曰德、蒲圻魏裳、歙县汪道昆、铜梁张佳胤并称为明朝文学复古运动的“后五子”。病逝前一年,他将著作结集,以自己的藏书楼名之曰《绿波楼集》。他还著有《朔方奏议》六卷,但此书现已不见于各类书目著录,大约已佚,根据书名判断,应为张九一在西北任职时向朝廷所上的奏疏。
今存《绿波楼集》十卷,刊刻于明万历朝后期,具体年份不详。可能在张九一生前编辑成形,去世后由他的朋友、内乡人李荫校订。该书包含诗集、文集两大部分,各五卷。书前有李维桢所写《张助甫先生集叙》《明中宪大夫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周田张公墓志铭》两文。正文部分,前五卷诗集分别是《五言古诗、七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排律、七言排律、五言绝句》《七言绝句》,后五卷文集分别是《序文》《铭、行状、传、记、祭文》《书札》和两卷《奏疏》。从《绿波楼集》的各卷名称即可看出,张九一的著作体裁丰富,涉及多种诗体与文体。如果从内容上看,全书十余万言,不仅体量庞大,题材更为多样。尤其是诗作,占有全集一半多的内容,有山水田园诗、应酬赠答诗、咏史怀古诗、咏物抒怀诗,还有羁旅思乡诗、送别怀人诗、悼亡伤逝诗、言禅哲理诗等,可谓应有尽有。对于张九一的诗歌风格,《四库全书总目》中有“论者谓其诗高华雄爽,振宕不羁”的说法,李维桢有“高古简严”“典雅明润”“缛藻”“沉至”等评价。《绿波楼集》后五卷文集部分,包括序文35篇、铭7篇、行状2篇、传2篇、记6篇、祭文7篇,书札54人97篇,奏疏17篇。李维桢对其文的评价是:“其文无恒语,无卑调,而体大思精,华整简劲。”其中《奏疏》部分,多有关救荒、屯田、蠲免、互市、垦荒等方面的内容,应与《朔方奏议》部分篇目相合。
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时任新蔡知县吕民服重新刊刻了张九一的诗集,即《绿波楼诗集》。与明万历本《绿波楼集》中的五卷诗集相比,吕民服刻本在诗歌的篇目内容上与之基本一致,不同的只是把卷目拆分,卷数增多,即变为《五言古诗》一卷、《七言古诗》一卷、《五言律诗》三卷、《七言律诗》三卷,《五言排律》一卷、《七言排律》一卷、《五言绝句》一卷、《七言绝句》三卷,总为《绿波楼诗集》十四卷首一卷。首一卷包括《目录》《张九一传》(录自过庭训《本朝分省人物考》)、《张九一本传》(录自李维桢《大泌山人稿》)、《绿波楼诗说》(舒逢吉撰)、《〈张助甫先生集〉旧序》(李维桢撰),书前还有胡介祉、吕民服所作的两篇序言。此外,在书中很多篇目之后,还有吕民服所写的简短诗评。
除以上两种版本,传世张九一诗文作品还有《张周田集》一卷,明嘉靖隆庆间刻本,属明俞宪编《盛明百家诗》中的一种,以及《张助甫诗选》三卷,为清抄本《明三家诗选》之一。此二本的内容当不出《绿波楼集》的范围。
岁月变迁,绿波楼早已不复存在,但人们仍称其地为绿波楼。南塘故址则在清康熙年间被曾任福建学政的新蔡人宋祖法购得,改建寺院,并广植金粟、桂花,即今金粟禅林寺。
虽然张九一当年的建筑已消逝于历史尘烟之中渺不可寻,但家乡的人们并没有忘记这位先贤。在今天新蔡县孙召镇规范化建设示范点院内,专门辟建有张九一纪念馆。新蔡县还根据张九一几度沉浮的生平故事,编排了豫剧《绿波楼》,张九一清廉不阿的君子之风仍然在激励着家乡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