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士民
我以为,秋天没有什么花可开了,没想到,沱河岸边的那块坡地,却开满了棉花。
星期天早上,我躲在床上装睡,却被我娘扯了起来。我娘说,趁着天好,赶紧去坡地拾棉花。我娘又说,到冬天,弹了棉花,给你做个新棉袄。然后,娘塞给我两个麻袋。
娘的话并没有给我带来兴致,而面前的两个麻袋却像两张网,盖住了我的两个好事情:听戏和看崔影。其实,听戏和看崔影是一回事。听戏,是听崔影唱戏;看崔影,是看崔影在舞台上唱戏。
我提溜着两个麻袋,顺着一条小道朝沱河方向走,两个麻袋像两只刺猬,扎得手心直痒痒;两个麻袋像两坨鸟屎,粘在手上甩不掉。
这时候,村里的锣鼓家什已经响起来,我知道,柳琴戏马上就开演了,此时的崔影,一定正在上妆,她面对着镜子,装点着头上的饰品,一会儿,就移动碎步,走向舞台了,羞答答、娇怯怯、喜盈盈。我埋怨队长,早不请、晚不请,偏偏这个时候请来戏班子;我恨坡地上的棉花,早不开、晚不开,偏偏这个时候开。
后面有人叫我,我回头看,是小秋和三元,每人扛着一个青竹竿做成的鱼竿,不用问,他们是去沱河钓鱼。
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我把小秋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他,帮我去拾棉花,我送给你一对柿子。小秋听了,头点得像下大雨。
我又把三元拉到一边,偷偷告诉他,帮我去拾棉花,我送给你两个酥梨。三元听了,头点得像下冰雹。
然后,我塞给小秋一个麻袋,塞给三元一个麻袋,临走又安排他俩,棉花要拾得干净,不能粘上棉叶和杂物,不然要减去一半报酬。小秋做个鬼脸,三元伸伸舌头,两个人头点得像下面条。
踩着咚咚锵锵的锣鼓点,我往回飞奔。我要回村里听崔影唱柳琴戏,看崔影移动的碎步。
到了村里,我没有急着去舞台,而是先去了小秋家,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小秋家大门紧锁,家里人一定是看戏去了。我顺着墙根的一棵槐树,攀爬到了墙上。是的,小秋家院子里,有一棵梨树,树上的酥梨已经黄了。
很快,我又转到了三元家,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三元家大门紧锁,家里人一定是看戏去了。我沿着墙角的一个石磙,跃上了墙头。是的,三元家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树上的柿子已经红了。
完成了这些,我终于可以去村前的戏台了。
锣鼓声中,我像一条带刺的鱼,左冲右扑,从人缝里挤到了台前。这样,我可以离得最近、看得最清、听得最切。
果然,崔影出场了,每一步都轻巧依人,每一步都玲珑如玉、掩面羞答答、扭身娇怯怯、拂袖喜盈盈。崔影唱的这一出正是《拾棉花》,崔影扮演的角色名叫翠娥。
九月里来十七八,
一家老少忙庄稼,
粮归仓,柴归垛,
砍罢秫秸就拾棉花,
嫂子南湖摘绿豆,
哥哥北湖耕粟茬……
此刻,我心花怒放,台上唱的是《拾棉花》,坡地里也在上演拾棉花。这时候的小秋和三元两个人,保准正虾腰探脑,在棉花地里舞动腰身,卖力收拾棉花,像崔影一样如痴如醉。
日头偏南了,锣鼓声弱了,崔影要下场了,我也要收兵了。像一条泥鳅,我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滑到了村头。
这时候,我不会忘记一对柿子和两个酥梨,它们乖乖地躺在村口的南瓜秧下,规规矩矩地等着我,我摘了两片宽大的南瓜叶,一个包上一对柿子、一个包上两个酥梨。
我沿着那条小路,快步向沱河走去,远处将要杀戏的锣鼓声,像是为我庆祝另外一场戏的成功。
快到坡地的时候,顶头遇到了小秋和三元,只见小秋和三元喘着粗气走了过来,各自背着满满一麻袋棉花,雪白的棉花从麻袋里冒出来,无比灿烂。
我让小秋和三元把麻袋靠在一棵树下,帮他们擦擦汗,让他们歇息一会儿。我把南瓜叶包着的一对柿子递给了小秋,把南瓜叶包着的两个酥梨递给了三元。然后,我悄悄告诉小秋和三元保持距离分散行走,路上干掉柿子、吃掉酥梨。
小秋和三元走远了,柿子大概干掉了,酥梨大概吃完了,我松了一口气。
当然,我忘不了到坡地里看一下,检查一下棉花地。
只见坡地上我家棉花田里,千朵万朵棉花绽放,一朵也没有少。
我傻眼了,转脸瞅瞅,临近的春生叔家棉花田里,满地空空,一朵棉花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