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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5月31日
母亲的眼泪
  

□ 徐世奎


  母亲去世时,我仅8岁。她留给我的记忆影像只是一些零乱的碎片。我总是努力地想把这些影像碎片还原成一部电影,可每次都未能如愿。唯有母亲的眼泪,总是在半梦半醒时,放大成特写镜头,闪现在我的眼前。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中等身材,短发,古铜色的脸上挂满笑容,腰间似乎总系着一条蓝围裙。每次在外面野玩之后回家,我总能看见母亲在压井池上、锅台边忙碌的身影。
  最早关于母亲的记忆,定格在1975年。一天早上刚吃过饭,不到2岁的我被隔壁三婶领着到后院六奶家串门。正玩着,大伯家的寅哥忽然寻来,扯着大嗓门嚷道:“快跑吧,听说南边发水了。”说完一把抱起我就往外跑。一到家,母亲一把把我搂在怀里,眼泪簌簌地落在我的脸颊上。长大后听寅哥说,那天大路上忽然涌来一波又一波肩挑背扛的赶路人,他们步履匆匆,碰到有人问起,只是简短地应一声:“发水了,快跑吧。”父亲在外地学校当老师,那几天恰好学校有事没在家。母亲急急忙忙地找回我哥和我姐,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急得满头大汗,只得央求寅哥去找。这时村上已经有人开始携家带口往西边山上赶了,母亲赶紧收拾了几件衣服,把我架在寅哥的脖子上,一只手拉着我哥,一只手拉着我姐往前奔。幸运的是,洪水经村南阳丰河的分流,已大大减弱了汹涌的气势,仅仅在我们这几个村子的地面上溜了一圈,就退走了。两天后,母亲扯着我们回来了。洪水留给我们一家的,仅仅是虚惊一场。然而母亲的眼泪,却在我生命的河流中,一直默默流淌着。
  又是一年的春天,我们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捡地上的小土块互相砸着玩。西院的小珍捡起一块石头向我扔来,正好砸在我的左额上,我顿时头破血流。在一旁看我们玩耍的旺哥急忙捂住伤口,抱着我往大队诊所跑。母亲丢下手中的针线活,在后面追赶,跑到诊所时,已是气喘吁吁。母亲顾不上抹去眼角的泪水,一把拨开众人,查看我的伤势。旺哥好不容易才把母亲按坐在诊所的椅子上。母亲大喘着,颤抖着身子,几欲起身看我。直到医生给我缝好针、包扎好胶布,母亲才长吁一口气。这之后的十多天,只要不下地干活,母亲就固执地守在我的身边。一直等到我伤口长好,母亲才允许我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
  后来,母亲病了。母亲舍不得花钱治病,疼了,咬牙强忍着。后来实在疼痛难忍,她才不得已住进县医院。父亲在医院陪护着母亲,姐姐则时不时地蹬着父亲那辆飞鹰牌自行车,一趟一趟地往医院送东西。我和哥哥两人暂时由奶奶照看着。听姐姐说,母亲在病床上,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我们姐弟仨。两个月后,洋槐花漫天飘香的时节,母亲拖着病痛,从医院回来,把我哥俩从奶奶家领回家,让我和哥哥从门前那棵老槐树上摘些洋槐花,为我们蒸了满满一锅洋槐花。我们吃着香喷喷的洋槐花,欣喜不已。可姐姐后来却偷偷告诉我说,母亲在厨房里蒸洋槐花时,一直偷偷抹着眼泪。
  那年夏天,门口那棵一直陪伴着我成长的洋槐树叶落了,枯萎了。那年夏天,母亲撇下我们姐弟3个永远地去了。母亲的心中怀着多少依恋与不舍,谁又能够说得清。
  喇叭哀鸣,唢呐呜咽。站在长长的送葬队伍中,我没有落泪。我不相信,母亲竟然从此离我而去。直到二哥狠命地在我屁股上拍一巴掌,我才撕心裂肺地哭出了声。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没有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