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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12月29日
问路

肖永成

  汽车接近韩竹园大桥时,见不远处有位挽着裤腿,戴着长檐帽的女人,她手持一根玉米秸来回摇晃,示意车辆停下。我隔着车窗,看到那女人左侧有一辆拉着玉米棒的农用机动三轮车正左歪右晃地往柏油马路上冲,那长檐帽女人大声吆喝着,混合着三轮车刺耳的响声。
  走下汽车,往三轮车方向望去,是一条下坡的泥泞小路,没有多远,就看不到它延伸的方向了。刚下过雨,泥路上轧了两道深深的车辙,车辙两边就是小沟,里面还闪耀着明晃晃的积水。
  这正是当地出了名的“八道弯”。40年前,我在韩竹园大桥工地干活时,走过这条小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这条小路还在,并且还是原来的样子。
  “八道弯”其实就是一条自然形成的弯弯曲曲、起起伏伏的田间小路。它不仅弯道多,而且地形复杂,邻近河道,坑坑洼洼的,高的地方和低的地方相差足有五米多。晴天还好,勉强可以步行或过个农用车辆。一到阴雨天,小路多半淹没在水中,只见泥水不见路,给两边几个村庄的农业生产和生活出行带来很大困难。“提起八道弯,心里猛一酸”,当地人很多年前就盼望着把这条路修一修。可是,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修路难度大,再加上是两个县的交界处,无人问津,多少年过去了,这里仍然处于近乎原始的状态。
  农用机动三轮车爬上柏油马路,就一路欢快地跑远了。那长檐帽女人把手里的玉米秸挨地拉着,重新挽一下裤腿,又返回下坡的泥路。
  我一时兴起,竟对长檐帽女人喊道:“这路还通吗?”
  那女人转回身,又小心地往上坡走了十几步,两脚在泥辙里站稳,仰脸望着我,说“:你是?”
  “我是问路的。”
  “问路的?还没有人到这问过路呀?”
  “真的,我四十年前走过这条路,我不知道它还通不通。”
  “通,通,这路断了能行?”长檐帽女人说着小心地半扭过身,用手指着前面,说:“这往西通龚庄、朱楼,再往西通姜庄、汪庄,远的姜庄、汪庄和近的龚庄、朱楼还不属于一个县……”
  长檐帽女人像记熟的台词一样,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唯恐我弄不明白似的。
  “我想再走走这条路。”我低声说。
  “你走走这条路?真走走这条路?”长檐帽女人快步从泥辙里走上来,站在我面前,然后弯下腰,说:“脱了鞋吧,我给您掂着,来,给您挽一下裤腿,我陪您走!”
  多年没有赤脚走在泥泞里,我的脚猛一下还不适应,走了几步就停下来,再慢慢接着走。走过了一段,回过身,看长檐帽女人还没下路,她一手掂着我的鞋子,一手在打电话,断断续续地听到:“派人来了……有希望了……”
  长檐帽女人很快赶上我,我们走过一道弯是泥泞,再走过一道弯是泥水。长檐帽女人打趣地说:“那水泥路就是舒坦,这泥水路就是困难。”
  “现在都村村通了,怎么还没修一条水泥路呢?”我说。
  “别提了,为了修路,俺乡里县里市里都跑遍了,就是立不了项目。我嫁到这里二十多年了,每到收庄稼季节就发愁,晴天还好,遇到雨天真是哭天无泪。”
  “那集体为什么不想办法修修路呀?”我说。
  “咋没想呀,家家都愿意兑钱,俺庄上把竹林子都卖了,可就是牵连两个县,人心不齐,到现在修路还没影儿。”长檐帽女人唉声叹气地说。
  “我看了,这条路地形复杂,路基不好,又牵连两个县,修路肯定投资很大,怪不得迟迟没有修。”我说。
  “你可说对了,上面说修路得花好几百万呢,咱小家小户的,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啊?老领导,您要是帮俺修成这条路了,俺就给你立一座功德碑!”长檐帽女人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不是领导,我只是……今天这路走出来新感觉了,咱返回吧。”我说。
  “俺知道,俺明白,现在领导出来都低调了。走,上马路上洗洗脚,穿上鞋,咱回家里慢慢说。”
  返回时的泥路走了一半,抬头看见路口上已站满一群人,我顿时惊呆了,全身涌动着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停了一会儿,我仰起头,抬起腿向远处的人群走去。“老领导,村里人迎接您来了。您看见了吗?那个把水盆举得高高的就是小亮的爸。”长檐帽女人激动地说着,然后用尽全力大声呼喊:“亮子他爸,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