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仁天
　 北宋仁宗时期，四海雍熙，八荒平静，是中国古代少有的承平之世。尤为称道的是，这一时期人才荟萃，文化鼎盛。正如著名史家陈寅恪所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文化名人如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韩琦、梅尧臣、晏殊、宋祁、李觏、邵雍、文彦博、富弼等，济济多士，君子满堂。年轻一辈如苏轼、苏辙、张载、程颢、程颐、曾巩、曾布、吕惠卿、章惇等，也开始崭露头角。灿烂群星之中，还有一位天中人士祖无择。
　　祖无择（公元1011年～1084年），字择之，先世出自范阳著姓祖氏，故常自称“范阳祖无择”。北宋初年，祖氏辗转迁徙至蔡州上蔡县（今驻马店市上蔡县），祖无择即当出生于此。他少从穆修学古文，又从孙复受《春秋》，师出名家，学有渊源。宋仁宗景祐五年（公元1038年），以第3名考取进士，授大理评事，通判齐州。
　　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祖无择改著作佐郎、知南康军。公务之暇，他收集整理先师穆修遗稿，辑为《河南穆公集》，在南康清修阁为之作序。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迁秘书丞、提点淮南路刑狱公事。后因谤左迁知黄州。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上书批评时政，谪官知海州。
　　皇祐元年（公元1049年），任提点广南东路刑狱，迁太常博士。四年（公元1052年）正月，徙荆湖北路提刑。任内执法公正，刑讼无冤。七月，直集贤院，充广南东路转运使。当时广源州蛮侬智高正在举兵叛乱，朝廷派祖无择作为广东最高行政长官去维持治安。他日夜兼程，抵达广州，提兵逐寇，并为狄青将军提供后勤保障，运粮补员，同时招抚流离，使百姓复安本业。次年正月，叛乱被平定。
　　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六月，因忤权贵，自广南东路转运使以太常博士、直集贤院降知袁州。唐朝韩愈曾担任过袁州刺史，祖无择景仰韩愈的道德文章，遂于袁州建韩文公祠庙，纪念先贤，以敦教化。次年，又在袁州建置学馆，教育儒生。《宋史·祖无择传》称：“自庆历诏天下立学，十年间其敝徒文具，无命教之实。无择首建学官，置生徒，郡国弦诵之风，由此始盛。”引领了天下兴学之风。
　　至和二年（公元1055年），祖无择上书宋仁宗，认为唐开元中尊孔子为文宣王，又以其后为文宣公，以祖谥加于后人，非礼。宋仁宗采纳了他的建议，经商议后，改封孔子后裔袭爵者为衍圣公。此封号在历史上沿用了800多年，至1935年方终止。
　　嘉祐元年（1056年），祖无择回京任职。次年，老师孙复病故，祖无择整理先师遗文，“得书十五万言，录藏秘阁”。《宋史·祖无择传》载：“无择为人好义，笃于师友，少从孙明复学经术，又从穆修为文章。两人死，力求其遗文汇次之，传于世。”
　　嘉祐三年（公元1058年）冬，奉命出使契丹。次年，迁工部员外郎、知陕州。任职未久，“召还，修起居注，兼三司户部判官，拜知制诰，赐三品服，兼修玉牒”。任知制诰期间，曾与王安石为同僚。当时词臣作诰命允许收受润笔财物。王安石辞谢一家所馈财物未果，就把东西放在办公处的房梁上。后来，王安石丁忧返乡服丧，祖无择把财物充作公用。王安石知道后极为不满，由此两人交恶。
　　宋英宗治平元年（公元1064年），再使契丹还，迁刑部郎中、龙图阁学士、纠察在京刑狱，转右司郎中、知郑州。四年（公元1067年）十月，迁右谏议大夫、知杭州。
　　宋神宗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王安石当政，指使人称“衙内钻”的御史王子韶搜寻祖无择的罪状。最终只查到他贷官钱及借公使酒、乘船超过规定而已，有小错而无大过，于是贬为忠正军节度副使。
　　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复官秘书少监、分司西京，是为闲职。此后十年，官职虽有变动，基本在洛阳赋闲养老。其间，与司马光、文彦博、富弼等反对新政、退居洛阳的老臣结成“真率会”，诗酒唱和，时人谓之“九老”。祖无择《聚为九老自咏》诗云：“科名高厌玉阶前，历任公卿四十年。休道老夫无事业，两扶红日上青天。”不无自矜之情。
　　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祖无择被宋神宗重新起用，授中大夫、知信阳军。3年后，改知光州，但很快因病返洛。不久，于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去世，享年74岁。
　　祖无择一生宦海沉浮40余年，担任过多种重要职务，范纯仁为其所撰墓志铭称“三部八州，抚养循良”，概括了他的主要为官履历。“三部”指他曾任兵部员外郎、刑部郎中、右司郎中，“八州”指他曾在南康军、黄州、海州、袁州、陕州、郑州、杭州、信阳军任地方长官。无论在中央还是地方，祖无择均颇有政绩。《宋史·祖无择传》说他：“以言语政事为时名卿，用小累锻炼放弃，讫不复振，士论惜之。”既肯定了他的才能，也遗憾于他因与当权者王安石不和，以小缺点被罗织成罪，未能再重用，难以振作而成就大事业。
　　祖无择平生著作甚富，但后经兵火，颇多失散，南渡以后，仅存十之二三。南宋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祖无择的曾孙祖行（一作“祖衍”）将其遗作加以整理，裒为十卷，取祖无择出知陕府时欧阳修饯行诗中“右掖文章焕星斗”句，名之曰《焕斗集》。又采名臣贤士与祖无择往来赠答之作，曰《名臣贤士诗文》，凡二卷；又辑祖无择亲属有关诗文，曰《家集》，凡四卷，皆附于其后。因书中的每卷标目别题“洛阳九老祖龙学文集”，故诸家书目著录此书时多称《龙学文集》，而《焕斗集》之名遂隐。
　　书名中的“龙学”，是“龙图阁学士”的简称。祖无择担任过龙图阁学士，故以官职称其祖龙学。在“祖龙学”前冠以“洛阳九老”，指祖无择是洛阳“真率会”九位老臣之一，有借重之意。有些版本，如《丛书集成续编》所使用的李之鼎宜秋馆校刊本，书名即作《洛阳九老祖龙学文集》。
　　《龙学文集》共十六卷。第一至六卷是祖无择的诗集，收录诗歌177首（包含少量朋友唱和诗），具体为：卷一，古诗11首；卷二，七言四韵诗44首；卷三，五言四韵诗42首；卷四，绝句26首；卷五，唱和诗15首；卷六，唱和诗39首。祖无择的诗歌，在内容上多与现实生活有关，感时而发；在艺术上多具意象之美，善于用典。祖无择为官近半个世纪，交游广泛，所以留下的唱和诗较多，所知唱和的主要对象有欧阳修、吴奎、刘敞、范镇、江休复、梅尧臣、任大中、萧亢宗、李觏、余靖、陈侁、阎珣等人。
　　《龙学文集》第七至十卷是祖无择的文集，收录文章36篇，分别是：卷七，长书1篇、记9篇；卷八，序7篇；卷九，书1篇、神道碑铭2篇、墓表1篇、祭文1篇；卷十，杂文14篇。对于祖无择的文章，《四库全书总目》评论道：“无择为文峭厉劲折，当风气初变之时，足与尹洙相上下。虽流传者少，而掇拾散亡，菁华犹未尽佚。”祖无择的诗文，有些注明了写作的时间地点，或属自注，或为整理者所注，颇为详审。这为考察祖无择行迹提供了帮助，亦可补正史之阙漏。
　　祖无择诗文中有三篇以蔡州景物为主题。《龙学文集》卷四，《题蔡州壶仙观》诗曰：“莺老花残过禁烟，杖藜闲步到壶仙。仙家本是无尘地，别有风光一洞天。”题记：“龙学四月八日游。蔡人每岁于是日来，集此欢赏游歌。其观在城北十里许，有仙榆十株，亦名大木观。”壶仙观据说是东汉方士费长房悬壶之地，位置在今汝南县城西北的壶仙观村。祖无择的诗为我们留下了一处驻马店人文景观的历史。由诗可知，宋代壶仙观已经成为当地人的郊游集会之所。
　　另一首《题蔡州东湖》诗曰：“夕阳水底霞铺锦，清夜波心月涌金。此是东湖最佳处，无人来伴水仙吟。”诗歌以景传情，包含着祖无择对家乡的赞美与热爱。此湖今址已难考。
　　《龙学文集》卷七中，有一篇《蔡州新建学记》。文章从佛教盛行，孔教不昌，导致礼义沦丧，讲到兴学校、明教化的必要性，进而叙述了知州王质创建新学之概况，曲折表达了对建学行为的赞扬。此文作于景祐二年（公元1035年），乃祖无择未登第时在家乡所写。这说明祖无择早有才名，也体现了他崇文重教的思想。这种思想一以贯之，在他后来主政地方时多有实践。
　　《龙学文集》第十一至十二卷，是名臣贤士的赠答、纪念诗文。其中，卷十一收录名臣贤士诗16首，卷十二收录名臣贤士文9篇。作者主要有司马光、梅尧臣、王安石、张徽、邵雍、李觏、欧阳修、郑獬等。
　　《龙学文集》第十三至十六卷，辑录了祖无择的叔祖祖屺、叔父祖士衡、弟祖无颇、侄祖德恭的有关诗文。卷十四中，祖士衡的《西斋话记》由35则故事组成，颇具史料价值。《四库全书总目》评曰：“至所附《家集》中如士衡之《西斋话记》，记载宋初故事，多他书所未及，亦可以备考据焉。”卷十五中，祖无颇传记《提刑始末》记载，其父祖士安“常以蔡州土厚水深，可以为他日归息之宅”，立下遗嘱，归葬于汝阳县（今汝南县）西十里岗。后来，祖无颇病逝杭州，其子扶柩归蔡，“葬从先茔”。与此相关，在《提刑始末》文后，还有秦观任蔡州教授时所写的《祖氏先茔芝草记》。
　　《龙学文集》最后，附录有文集整理者祖行所撰《源流始末》，简要讲述了祖氏源流与祖无择生平。
　　祖无择一生从政，“以言语政事为时名卿”。在为政方面，他以“道”自任，于各地兴学立教，移风易俗，又上书改议孔裔封号，始终自觉维护着儒家道统，为“仁宗盛治”的出现立下功劳。在学术方面，他虽然难以超越两位老师，但亦有自己的一定地位。欧阳修说祖无择的诗文“用意甚高，卓然有不顾世俗之心，直欲自到于古人。今世之人，用心如足下者有几士”，并非简单的溢美之词。他整理先师遗文，亦为文化传承作出重要贡献。祖无择的《龙学文集》一书，除了自身的文学价值外，也为考察宋代中期的政治与社会生态、文人生活与交往等提供了重要资料。